他脸颊凹陷,眼窝处两个黑沉沉的眼圈,脸上布满褶皱和老人斑,仿若耄耋老人。
丹药荼毒得他不轻。
谁能想到这样的一个老人,数月前还是叱咤天下,口齿吞吐间就能要人性命的北晋之主景章帝呢。
如今也不过躺在这里,任其宰割。
他觉得很可悲,天大地大,也只剩下他们父子二人了。
凌恒冷冷地看着床上似乎没有任何声息的老人许久。
久得他的腿都开始发酸。
宫人将殿外的宫灯一盏盏点亮。
张德生回头看了数次,不见那扇厚重的殿门开启。
以往,太子殿下最多在里面待半个时辰。
今天,已经过去快两个时辰了。
星星点点的亮光落了进来。
凌恒的面容,开始渐渐变得狰狞起来。
想起自己枉死的孩儿,想起淳宁半死不活地躺在东宫小小的婴儿床上。
心头的火苗突然噌噌噌往头顶冒。
他猛地上前,一把将龙床上的人拖拽起来:“父皇,您不是很能吗?起来啊,站起来啊!您不是对儿臣和母妃弃之如敝屐吗?怎么就甘愿册封儿臣为太子了呀?”
“是您的儿子们都死绝了,您没得选了吧!恨吗?悔吗!”
此刻的凌恒,整个人如一头发狂发怒的暴兽。
“不,不对,还有个老五,可是他把天师给揪了出来,那些裹着数百条人命的长生不老药您吃不成了。您恨透了他,所以就想拿儿臣来对付他!”
凌恒重重将人扔回到床上。
咚的一声巨响,可床上的人却如一具死尸一般,没有任何反应。
“父皇,您对我们母子二人做下的事,儿臣一笔一笔都记着呢,不会让您这么快就死的。您啊,就躺在这里,慢慢地还。”
凌恒上前,将薄被又轻轻地给景章帝盖了回去,动作之轻柔仿佛刚将将人重重扔在床上的人,不是他似的。
截然相反的动作,像一个患了癫痫的疯子,来回在他身上穿梭。
“哦,对了,父皇,您还不知道,我母妃她娘家根本没有家道中落吧?您被骗了,哈哈哈哈,被骗了二十多年,是不是很可笑?”
“凌显不是您的儿子,您被骗了十八年。我母妃娘家依旧家财万贯,他们依旧是江南首富,只是把产业转移了而已,你被骗了二十二年。”
“是不是很生气,那您起来呀,起来呀。”
凌恒癫狂大笑:“您这一生,一直活在别人的欺骗中,也同样欺骗着别人。您对镇国公一家委以重任,却又处处忌惮他们。”
“您同意儿臣娶李双晚,不过就是看中了儿臣对李淮英的恨!儿臣五岁那年,在御书房外听到的一切,是您安排的吧?”
“您是想要借儿臣的手,将整个镇国公府连锅端了。或者,连儿臣这个儿子也一锅端了吧?”
“您以为儿臣不知道?不,我清楚得很,我从一开始就知道,是你和万励明二人唱得一出双簧。”
“用一个可有可无的皇子,对付功高震主的大将军!这笔买卖你不亏,我一直都知道,知道!”
凌恒朝床上的人嘶吼。
“可惜,您千算万算都算不到,您的儿子,一个接一个死去!死得最后只剩下我和老五两个人!”
凌恒眼中浓浓的,全是恨意,他对着床上的人语无伦次地发泄。
这么多年,他伪装,隐忍,真的受够了!
受够了!
如今还扔给他这么一个满目疮痍,千疮百孔的烂摊子。
刚弄了点钱,就逼得他不得不亲手杀了自己的孩子和女人。
所有人都以为他这个太子做得风生水起,结果这半年来,他一直在替床上这个老东西擦屁股。
床上的人似乎什么也没听不到,依旧只剩半口气吊着,躺在那里。
“还有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我没和您说,老三根本就没有养私兵,是你的疑心杀了他!”
“您以为老三是因为查出造反不得已而死的吗?不是,不是,他是被您,被皇后联手害死的!他什么都没做,连府中的那些护卫,都是皇后挑给他的,提防着他呢。”
“他拿什么造反?拿他生的那几个女儿吗?”
“皇后蠢得只知道提防自己的亲儿子,却不去提防别的妃子生的儿子。”
“一切都是我算计的,哈哈哈,你竟然信了,老三可是您的嫡子啊,您连查都不查,仅凭那么点蛛丝马迹,就把整个三皇子府全都屠了。”
“哈哈哈哈,父皇,您何其凉薄,何其寡情啊,仅凭一点根本经不起推敲的蛛丝马迹,就毫不留情地逼着他去死!”
许是说了那么多的话,凌恒觉得很累,一屁股坐到床边的脚踏上。
“父皇,您无情啊。就因为老五查出来那个天师杀了五百童男童女,您就将他给弃了,册封儿臣为太子。您这是在警告凌宴,可也不过是把儿臣当成了您的棋子罢了。”
“这么多年了,儿臣岂能不了解您?”
“您薄情寡义,凉薄自私,为达自己的目的毫无底线。儿臣应该谢谢您,谢谢老五的天真,让我终是如愿以偿成了太子。我这太子之位可是您亲封的呢,哈哈哈哈。”
“哦,对了,您知道老三死之前说了什么话吗?他说来世宁愿当猪做狗也不愿再做您的儿子,不愿再生于帝王家!”
“这话也是我想说的,有你这样的父亲,我觉得恶心,恶心!到了地底下,您不妨好好问问已经死了的那几个儿子,来世,他们是否还愿意做您的儿子!”
说了一大堆的话,凌恒终于觉得自己发泄完了。
拿起一旁的水壶对着嘴就倒,一大壶的水,被他全喝光了。
胸前湿了一大片的水渍,将手中的水壶往地上一扔,看着依旧如条死鱼一样,一动不动躺着的景章帝。
眼圈突然就红了。
后退三步,噗通一声跪下,额头触在汉白玉砖上一动不动。
冰冷的石砖,那股子冷意从额头传到他的四肢百骸。
只觉周身冰凉。
什么也没说,重重磕了三个头,起身,打开门,头也不回地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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