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布尔罕大军已经抵达阴山口了,此处距离临河王城只有不到两百里的距离,虽然只是两百里,但对于数万大军而言,恐怕还要再走一天才行。
“嘚嘚!……”一个背后插着小旗的传令兵开始向着后队奔去,同时大声喊道“大汗有令!……后队变前队!……大汗有令!……后队变前队!……”
“停!”一个营校尉眉头一皱,待看清传令官的模样之后,他倒是不担心有人胆敢冒充侍卫亲军传达大汗的命令。手一抬下令道“原地待命,等待后卫!”
“呼!”合赤惕部就是这样的训练有素令行禁止,等主官命令一下,大军便已驻停,开始轮番休息,即使在休息途中,必要的战斗执勤丝毫没有懈怠,哪怕已经到了自家地头。
大约一个时辰之后,合赤惕部凯旋大军的后卫部队已经赶了上来,那是由数百辆四轮马车组成的庞大车队。上面载着此战为合赤惕部抛头颅洒热血的铮铮男儿的骨灰,以及伤残军士。看到这数百辆大车,布尔罕不由的双眼湿润了。
“摘盔缨!”大汗布尔罕一声令下,众将士整齐划一的将自己盔缨摘取,对着英雄们行注目礼。
盔缨对于合赤惕部将士们意义非常,它不仅仅代表着一个将士在战场上的功绩,也承载着他们的战斗热情,激发他们的战斗欲望。只有真正的猛士才能够佩戴盔缨,而只有在战场上表现过自己的人才有资格享有红色盔缨。然而,这一切的荣耀相比那些为国捐躯的烈士们而言,又显得微不足道,此刻人们不需要炫耀,而是尊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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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临河王城通往阴山口的驰道上,右相阿迪亚正率领百官焦急的等待着大汗布尔罕的身影。凌晨十分,探马来报,大军已经抵达阴山口。所以,阿迪亚早早率人前来等候,可如今却不见大军踪影,抬头看看天正午眼看就要过了。
“右相大人!喝点水吧!”一个年轻的官吏为阿迪亚递上茶水,此刻的阿迪亚哪有心情喝水?他焦急的问道“再派探马,看看大汗已经到哪了?”
“已经派了四波了,最近回来的探马报告,大汗大军将在两个时辰后抵达!”
“两个时辰?”算算时间,距离太阳下山还有一个多时辰,也勉强算是吉时吧!
两个时辰之后,大军终于抵达。阿迪亚立即上前叩拜“臣阿迪亚叩见大汗,恭喜大汗得胜还朝!”
骑在马上的布尔罕看到阿迪亚额头上的汗水,以及后背的汗渍,猜想大概是让他等候多时了吧?他没有时间与这位股肱大臣寒暄。“都准备好了吗?开始吧!”
阿迪亚挥了挥手,此前精心准备的各项事宜开始运作。大军中所有红黄旗帜,被更加严肃的黑灰色调所替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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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的临河王城比之过年过节还要热闹,用万人空巷来形容也一点不过分。男女老少穿着整洁的新衣,带着自己最能拿得出手的稀罕物,拥挤在大道两旁。踮着脚,探着脑袋,望眼欲穿的等待着凯旋的大军。
快一年了,孩子的父亲;女人的丈夫;长者的儿子;姊妹的兄弟追随大汗布尔罕出征已经快一年了。在这一年时间里,合赤惕部吞并了强大的土谢图汗部,横扫嫩真部,威压喀尔喀诸部族。在这一次次的胜利中,都有着他们亲人的身影。而今日,一年里多少个日日夜夜的辗转反侧;多少次忐忑不安,就在今日就要化作喜悦了。
人们在焦急的等待着,当大军旗帜刚刚崭露头角之时,人们兴奋的喊道:
“快看呐!来了,来了!”等待多时终于出现了,正当迎接的人们准备敲锣打鼓之时。悠扬的蒙古长调带着一份凝重响起,鼓手举起的手缓缓放下,蒙古萨满跳着招魂的舞蹈朝着城门走来,数百辆大车紧随其后。走到哪儿,人们都不约而同的避让。
“这!……这是?……”虽然已经知道战争总会死人,但人们确实不愿意在这一刻看到有自己的亲人在里面。今天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是一个扫兴的开始,当然也只是悲伤的开始。
“不!……我的儿啊!……你怎么就这么没了?……老天爷啊!这可叫我怎么活啊?……”一个健妇突然扑向马车,抱着一个骨灰盒抽噎着,那哭声切斯底里,听着就让人同情。
前方发生突发事件,已经不允许布尔罕再做耽闪。他拍马上前,只见一个妇人怀抱骨灰盒,已经哭成个泪人儿,身子瘫软在地上,大概是太过于悲伤,呆滞的眼神没有一处聚焦。
见此情形,布尔罕下马搀扶老人家说道:
“老妈妈!您且起来!对于您儿子的死,我深表悲痛。他是个英雄,为了我们今天的安定富足献出宝贵的生命,他是个值得尊敬的人。您放心,我在此以合赤惕部大汗的名义起誓,会给您儿子一个体面的葬礼,同时给予您家庭最大的补偿和帮助。”
“安定富足?”布尔罕的话语并没有起到安慰的作用,反而让老妇人将无名之火发在了布尔罕身上。
“安定富足?为什么还要打仗?为什么死的不是你?反而是我的儿子?……打仗什么的是你们蒙古人的事情,为什么要让我的儿子替你们拼杀?替你们死?你说呀?……你还我儿子!……你还我儿子!”
老妇人开始疯狂的抓挠布尔罕,大汗脸上手上已经有好几处伤痕,鲜血慢慢渗了出来。一旁看热闹的蒙力克心中一阵得意。这就是他精心安排的节目,看来效果正如预期的那样,不过这还不够,他需要再加把火。
蒙力克厉声喝道“大胆!贱妇!居然敢诅咒大汗!来人给我拿下!”
旁边的侍卫亲军早已经被这一幕震撼了,虽有心将老妇人隔开,但又于心不忍,加之大汗在,就更没人敢动手了。可如今,不说二台吉蒙力克的命令,就是老妇人刚才的举动已经威胁到大汗的安危,他们怎能再袖手旁观。
“噌!噌!……”布尔罕的侍卫纷纷拔出刀,护在布尔罕左右,只要老妇人再有什么妄动,他们也只好将其正法了。
“不好!”侍卫亲军对着百姓拔刀相向之时,郭威心头那份不安变为现实,他心道一声“不好!”马上下令道“狼骑军督标何在?将人群隔开!”
“喝!”郭威将军的令下,狼骑军督标迅速整装,他们是防御力最强的军队,很快就将快要失控的人群与大汗隔开。刚才侍卫亲军的举动已经激怒了百姓,哪个没有父母,见到如此悲伤老妇人,儿子死了,居然还那样对她,怎能不激起民众厌恶?如果此时局面失控,有人要刺杀大汗,那后果郭威不敢想象。
“怎么?你们还要将我杀了吗?好呀!你们来吧!把我也杀了吧!反正我的老头已经死了,现在两个儿子也都死了,我活着还有什么用呢?来杀吧!”老妇人切斯底里的咆哮着,撕开胸口的衣物,好叫那兵刃透过她的胸膛,她已经全无在乎了。
布尔罕死死抱住老人,不教她动弹。回头爆喝道“你们都在干什么?还不给我放下?你们手中的武器,是在战场上杀敌建功的,难道是用来对付自家亲人的吗?”
布尔罕的话让侍卫亲军一个个都低下了头颅,很快兵刃垂下,但他们一刻不敢放松。
布尔罕正色对那妇人说道“老妈妈!我知道您为了儿子的死儿悲伤,但您要清楚,没有他们的付出,就没有我们今日的安稳日子。如果说……我是说如果您不嫌弃,我布尔罕愿作您的儿子,为您养老送终,我的子女也将秉承我的意志。”
布尔罕话音刚落,那老妇人内心稍微平静些许。“当真?”她是个聪明的女人,儿子的死已经无可挽回,但她还有孙子,如果能得大汗的眷顾,那自然是最好不过的了。
但她没有忘记自己的使命,她哭泣的说道“我也不需要你做我的儿子,我只希望以后我们不再打仗了,好吗?我还有孙子,就让他平平安安的长大行吗?”
老妇人的话极具感召力,民众纷纷跪下乞求道“大汗!求您了,别再打仗了!求您了!”
布尔罕原本以为,仅仅只是那些自私、目光短浅、贪生怕死的汉民的诉求,没想到很快出现大量的蒙古人也参与其中。一直以来,合赤惕部的蒙古人对布尔罕极力支持,丝毫没有怨言,可如今就连他们也反对战争,难道自己真的错了吗?
布尔罕知道,此刻如果他不表态,或者这个态度不是顺应民意的,那这件事就没完。布尔罕跪向民众,其他将军大臣还怎么敢站着?布尔罕向天起誓道“不打了!不打了!我以合赤惕部大汗的名义向长生天起誓,从今天开始我合赤惕部罢战修养!”
话音刚刚脱离布尔罕的嘴,民众变开始欢呼起来。现在他们的生活也都好过了,他们是真真切切希望能够过个好日子,如今的合赤惕部已经足够强大了,周边几乎没有哪个势力胆敢捋合赤惕部的虎须,那为什么还要打仗呢?
民众的欢庆人们都体会到了,可布尔罕仿佛被抽去全身力量,他的意志第一次被终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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