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下午的大课间,陆瑟便不疾不徐地发给安芷一条短信:在图书馆门口等我。
随后整了整衬衫和领带,以恰到好处的约会面貌走出了教室后门。
当然也没忘了观察林琴的动向,林琴本来也想起身,但慕容姣不请自来地堵在了林琴旁边,并且做出十分得意的知情者笑容。
“我说啊,虽然不知道具体细节,但是昨晚你们林氏集团的人貌似被绑架了诶!怎么样,要不要求助于我们慕容安保集团?我们给很多名人提供过安保服务,尤其是VIP高端特卫更是物超所值,因为所有成员都是退役特种兵!”
“也就是说,你家盛产XX兵王咯?”林琴身体向后倚在靠背上,一副兴趣缺缺的模样,“然而任何事物一旦量产就会变得特别垃圾,就好像《超人之死》漫画里的毁灭日能够杀死超人,到后来毁灭日出了克隆大军,反而连蝙蝠侠都能一斧子一个了。”
“你……你居然有时间看死宅们才看的破漫画?”慕容姣面有怒色,“生在贵族圈里,就应该花更多时间打扮自己和参加社交舞会!”
“贵族?”林琴游移过来的眼神仿佛是听见了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现在中国有不少人发了财,但根本就谈不上是贵族,充其量只是暴发户而已,你以为口袋里揣着钞票就是贵族了?”
“哈?又是‘三代才能出一个贵族’那一套?”慕容姣双手叉腰,眼角吊得比平时更厉害了,“按这个标准,你父亲是白手起家,我父亲和叔叔们也是白手起家,你不承认我是贵族,你不就也变成暴发户了吗?”
“千金之裘,非一狐之腋;台榭之榱,非一木之枝;三代之际,非一士之智也。”
林琴轻声朗诵出《史记?刘敬叔孙通列传》中的节选,先让慕容姣听了个半懂不懂。
“三代只是一个虚词,中国古话还讲‘富不过三代’,把三理解成固定数字的话,岂不是第三代刚刚培养出来的贵族马上就破败了?花三代时间培养出一个败家子吗?”
“你……”慕容姣有心反驳,却又引用不出足够帅气的古文,她可没想到从来不上学的林琴,古文素养居然会比自己好。
“我从父亲那算起的确没有经历三代,但那又怎么样?我在梦境里已经经过数千代、数万代的传承了。”
“梦境怎么能算……”
“怎么不算?”林琴微微提起嘴角,好掩饰她眼神深处的淡淡悲伤,“我在帝王之家、富贵之家、平民之家、乞丐之家一次又一次地出生,一次又一次地度过截然不同的人生,经历喜怒哀乐,悲欢离合,然后一次又一次地死去——所以我至少比你懂得‘贵族’这两个字所代表的含义。”
“神经病!”林琴的眼神瞧得慕容姣非常不自在,她扔下一句话返回自己的座位了。
“姐姐……这次是什么样的梦?”林怜眼含泪水,非常想走过去安慰姐姐,但又不敢打破中午刚刚被强调过的1米禁制距离。
“没什么,”林琴轻描淡写道,“只不过是梦见自己成了王昭君,要被唐僧师徒护送到幻影地带跟魔王索伦和亲而已。”
“好、好邪恶!完全无法想象的混乱浑沌的邪恶!”林怜顿时泪崩,“上帝啊请帮助姐姐中止这个可怕的梦境,至少降下神威扫清九九八十一难,否则姐姐半途就会被妖怪掳走的!”
林怜的脑回路让林琴直翻白眼,貌似见习修女觉得嫁给魔王也未尝不可,正好可以劝说对方信耶稣,反倒是八十一难太过艰苦。
“懒得纠正了,其实如果我做的是这种梦,反倒不需要有人抱。”
林琴以妹妹无法听见的低音自言自语道。
“每个梦境都完全符合自然规律,每个人物的行为都合情合理,每个细节都真实可信……就是因为真实,所以才可怕。”
望向窗外晴空的林琴,双眸如永暗之夜,透出和这个年龄绝然不符的岁月沧桑与斗转星移。
※※※
9月初气温仍然较热,无风天气里不需要穿外套。
青姿学园的男生穿的是咖啡色的校服裤以及白衬衫,胸前系蓝色领带,女生则是咖啡色的校服裙,白衬衫配红色领结。
包兴以前评价男女生校服是“红蓝出CP”,倒也有些道理,若是较为合衬的男生女生并排走在一起,还真挺像情侣装的。
接到短信之后,安芷急匆匆地来到了图书馆门口,没敢站在正门处,生怕当了别人进出的路。
腼腆得像一朵小白花似的,尽量站在最不惹人注意的地方,其实现在的高中生都不怎么看书,就算去图书馆也不一定是看书去的。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安芷感到胸腔越来越紧,小腹也不明所以地有些坠痛——为什么学长还不来?
刚上小学的时候,安芷因为气质不错被老师安排在班级合唱团第一排,告诉她就算声音太小形同假唱也不要紧,结果不知道是遭到了他人的嫉妒还是纯属意外,安芷在表演的时候裙子脱落,当众露出内裤,从此之后变得特别内向,只能在书的海洋中麻痹自己,眼睛也很快近视了。
书对安芷来说是一个安全的港湾,书籍中的人物过着丰富多彩的生活,承受着喜怒哀乐、爱恨情仇,安芷分享他们的际遇,让他们代替自己冒险,那样就不会再遭遇挫折,羞耻得几乎要立即死掉了。
然而不知不觉地,她还是卷入了一场可能危及自己生命的冒险,从小学开始就只对书籍敞开心扉的她,感情极其脆弱,哪怕只是被陆瑟放鸽子,都有可能大病一场。
“对不起我迟到了。”加快脚步3分钟就可以走到的路程,陆瑟偏偏不紧不慢地走了5分钟,他朝安芷挥手的姿势很随意,与安芷的紧张局促恰成对比。
当视野中出现学长踪迹的那一瞬,安芷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这会是自己人生中又一个巨大挫折的起点,但同时也非常高兴。
打开翻盖手机,打算用实体键盘输入一段问候语给陆瑟看,结果一下子发现手机的电量只剩下了一格!
怎、怎么办!太紧张了所以忘了给手机充电!好不容易有了跟学长在一块的机会,手机不能用的话我用什么跟学长交谈?
其实安芷声音虽小毕竟不是哑巴,贴在陆瑟耳边的话还是能交流的,或者借用陆瑟的手机也成,可安芷觉得这么做太过唐突,因此被拒绝或者被讨厌的话,还不如去死。
陆瑟见安芷面现犹豫,想要在手机上打字又没有动作,便一把捉住了她的右手,牵着她往图书馆后方的咖啡厅走。
“大课间只有20分钟,现在只剩15分钟,人生苦短,要抓紧啊!”
猝不及防地跟男生有了亲密接触,安芷面红耳赤,被陆瑟拉出十几步之后才有下意识挣扎的动作。
陆瑟也没有强迫学妹,随即放开了手,使得两人以同样的步速并肩行走。
“我……”安芷鼓起最大勇气想说一句话,但立即就淹没在操场上互相追逐打闹的人声里面,挫折感让她低下了头,两股细长的麻花辫在她削瘦的肩膀后面,诉说着无边愁绪。
“手机没电了是吧?”陆瑟很快就察觉了安芷比平时更加紧张的原因,“到咖啡厅里面就没问题了,至少有两种方式可以交谈。”
安芷一愣,不知道学长说的是哪两种,青姿学园的咖啡厅提供免费充电服务,但是自己并没有带充电器。另一种交谈方式又是什么?难道学长肯把自己的手机借给我用吗?
惴惴不安小鹿乱撞地,安芷跟在陆瑟后面进了咖啡厅,陆瑟轻车熟路地点了两杯滴滤咖啡,然后带着安芷找了一个靠窗的座位坐下,穿着服务员制服来送咖啡的貌似是个打工的高三学姐,陆瑟很有绅士风度地用法语向她说了一句谢谢,不管对方听没听懂,至少表达出了足够的善意。
精致、优雅,以黑白两色为主调的咖啡厅,是校内校外情侣经常光顾的地方,当然消费水平也不低,出现在这里的除情侣外,也会有一些商务人士,以至于寻找灵感的专栏作家。
安芷觉得这么平凡的自己和咖啡厅的环境格格不入,进来以后就一直没有抬起过头,手机电量过低进一步消磨了她的自信,没了手机的她简直跟没了舌头一样。
“别低着头,”陆瑟在对面端起咖啡道,“跟读书不一样,生活中的美丽可不是低头就能看见的。”
一边说,一边用另一只手推动玻璃茶几上的小便签本,让安芷看到上面的墨迹未干的文字:
“抬起头来,我又不会吃了你。”
安芷的心脏连跳了两下,她这是第一次看见陆瑟的笔迹——中正笔挺,充满自信,自己的笔迹虽然也被老师夸奖是工整娟秀,但跟学长一比就非常小家子气。
这时陆瑟又把签字笔推了过去,签字笔和小便签本每张咖啡桌上都有,本意是放在菜单后面让顾客书写意见,当然也可以用作笔谈工具。
手里握住可以写字的东西,一股幸福感从心房处开始向四肢扩散,安芷羞涩地偷眼看了看陆瑟,然后在便签本上翻过一页,轻轻写道:
“我最近在看《海边的卡夫卡》,学长在看什么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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