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振宇立刻竖起耳朵听八卦,但是正好有一辆摩托车经过,轰鸣声盖过了老保安的回答,他啥也没听到,从花窗望出去,能看到俩保安打着手电远去的背影。
又歇了两回,卢振宇终于吭哧吭哧把小文背到六楼,摸出钥匙,打开了601房门,一丝淡淡的檀香味悠然袭来,然后第一眼就看到,黑暗中,几米外,有一个幽亮的东西,漂浮着,若明若暗。
卢振宇吓了一跳:我靠,闹鬼?他没顾上细看,先把小文靠墙放下,然后慢慢走过去,发现是个椭圆形的发光球,里面的光不亮,但很神秘,好像星空一样。他摸摸索索的走到跟前,弯腰仔细看,渐渐眼睁得铜铃大,发出一声赞叹:“我……靠……”
这是一个很薄的纱笼灯罩,里面有几十只萤火虫。有的在飞舞,有的趴在纱笼壁上,黑暗中无数点微光闪动着,美极了。卢振宇长这么大也没见过真的萤火虫,现在眼跟前就有这么多,而且是真的,他竟然看出神了,身后所有的事情都忘记了,好像整个人都进入了里面的小世界一样,忽然感到耳旁有蚊子嗡嗡叫,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连门也没关!他赶紧去关门,然后摸索到开关,打开灯。把文讷拖到沙发上,这才一边揉着腰,一边打量着她这间“蜗居”。
没什么装修,磨得光洁的水泥地坪上,摆着几件斑驳古色的榆木圈椅、帆布沙发,还有那种用铁管子和厚松木拼装的、LOFT工业风的书桌和书架。墙角摆着一只痕迹斑驳的旧石槽,里面养着水草,还有两只乌龟,看到有人过来,在里面快速的爬动。沙发上扔着一把吉他,吉他上扔着一条丝袜。墙上挂着一幅唐卡。
到处都摆着绿萝,枝蔓从各种桌子上、架子上、柜子上垂下来。
卧室里,藤艺衣柜,一张铁艺的单人床,藤凉席,凌乱的史努比毛巾被,绒毛哈士奇,还扔着个IPAD,枕头下隐约露出个刀柄,卢振宇拿出来观赏,是把精美的英吉沙小刀。
书房里,一面墙的书架,上面的书堆积如山,什么内容的都有。卢振宇看了一眼,都有种晕菜的感觉。书桌很大,摆满了各种零碎:笔记本计算机、凌乱的书、茶盘、盖碗、香炉、和服人偶、空调遥控器、一包瓜子、半袋薯片,还有半瓶小黑方。
香炉旁边摆着一排玻璃小瓶,里面装着粉末,贴纸上写着:檀香、沉香、崖柏、尼木、古格、敏珠梅芭……
书柜顶上,搁着个乐器盒子,看形状象是小提琴之类的,落满了灰。墙角靠着个也不知是古筝还是古琴的,用绸子盖着,上面也是一层灰。看样子也是有日子没摸过了。也就是客厅那把吉他比较光鲜,貌似常玩的样子。
“啧啧啧,”巡视完文讷的领地,卢振宇摇摇头,“这日子过的,也是没人管没人问,跟神仙一样……什么都玩,连萤火虫也玩。”
他把文讷架到卧室,放在床上。根据上次教训,这次连鞋也没敢帮她脱,总之要尽量保持她的衣物原样。
然后帮她打开空调,调到27度。想了一下,又调到28度,拉过毛巾被给她盖上。
卢振宇回到客厅,看一眼钟,已经快一点了。事情办完,整个人都松了口气。一股疲惫突然袭来,而且又渴又饿。
他来到厨房,拉开冰箱,开了一罐汤力水,一口气灌了半罐。看到冰箱里还有半块海鲜饼,也端了出来,就着汤力水,狼吞虎咽下肚。
吃完用抽纸擦擦嘴,环视了一下厨房——基本上一尘不染,崭新的全套双立人锅具、刀具挂在架子上。除了半箱特仑苏、几个柠檬之外,看不到开火的痕迹。
“至少目前看来只有她一个人的痕迹,”卢振宇心想,“起码没跟那个陆傲天同居。要不然好白菜真的都让猪拱完了。”这样想着,心里舒服了点,你想啊,叫傲天的能是什么好货色。
他把吃完的盘子和叉子扔进水槽,说句“让这妮子自己刷”,然后来到书房,找了纸笔,想了想,把今晚发生的事简单写了下来。
写完看了一遍,觉得大致能看明白前因后果,这才拿着这张纸,放在文讷床头柜上。然后又从冰箱里拿了一瓶矿泉水,也放在床头柜上。
做完了这一切,卢振宇搓了搓手,觉得差不多可以走了。他犹豫了一下,又忍不住来到卧室,慢慢蹲下,端详著文讷。
文讷依旧脸蛋红红的,嘴角带着微笑,睡得很安详。
女孩很美丽,但不是那种网红脸,而是一张偏欧式的脸盘,浓黑的双眉,轮廓精致的鼻梁,线条分明的嘴唇,长长的睫毛……似乎有一种混血美,好像某位中东王室的王妃一样。
不,不是王妃,是公主。是一千零一夜里的某位公主。
关上灯,退了出来,把牧马人车钥匙、房门钥匙都放在茶几上,蹑手蹑脚退出了文讷的家,从外面带上防盗门,快步下楼。
……
卢振宇前脚刚溜出社区,后脚就有一辆出租车亮着大灯开了进来。车门推开,歪歪斜斜下来一个瘦子,满身酒气,捂着脸,叼着烟,正是被卢振宇胖揍了一顿的老色鬼。
老色鬼付了车钱,把烟屁股一摔,看了看手机,然后奔旁边的一辆红色牧马人过去,先围着看了一圈,然后又趴着车窗,用手机照着往里看。
然后跑进单元门,三步并两步蹿上六楼,先趴在门口听了听,没动静,然后掏出钥匙,打开门。
老色鬼没开灯,而是熟门熟路直奔卧室,趴门上听了一下,突然推开门,里面漆黑,空调凉气扑面而来。
他打开灯,随后松了一口气。
小文独自四仰八叉躺在床上,睡得正死。还是那身衣服,连鞋也没脱。毛巾被早被她蹬到地上去了。
老混混看到床头橱上的纸条,轻轻走过去,拿起来看了一遍,慢慢露出欣慰的笑。摸摸血肿的嘴唇,好像也不那么疼了。
他又看着旁边那瓶矿泉水,点点头。
他蹲下身,帮小文脱下鞋子,然后捡起毛巾被,重新帮她盖好。然后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没发现什么异常。
洗了把脸,到厨房拿出一瓶冰镇矿泉水喝了,喝完发现水槽里有吃完未洗的盘子叉子。他马上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摇头一笑,打开水龙头,三两下给洗好,放在碗架上。
然后又检查了一遍门窗都关好了,到卧室把空调调成“睡眠模式”,然后轻轻关上灯,带上门,下楼出社区,找了家快捷宾馆住下。
……
卢振宇在深夜的城市街道上快步走着,他没拿文讷钱夹里的钞票,现在依然是身无分文,没钱打车,只能看着一辆辆空载的出租车从身边经过。
纺织宿舍和江东造船厂宿舍都属于老城区,但分别位于城市的东西两侧,所以这段路够他走的,路灯下是郁郁葱葱的法国梧桐行道树和空荡荡的马路,卢振宇走的兴起,幻想着有朝一日能看着属于自己的牧马人行驶在深夜的大街上,想着想着,忍不住大喊道:“努力!奋斗!”
一辆市政洒水车经过,水雾覆盖空旷的路面,单调的提醒路人的电子合成音乐似乎在为他的豪言壮语伴奏。
凌晨三点,卢振宇终于走回了自己的出租屋,从门框上摸出暗藏的钥匙,这是他和室友的默契,谁丢了钥匙就用这个备份的,打开门,悄悄摸进屋,生怕惊醒室友,不过已经没这个必要了,合租室友的卧室门开着,东西都搬走了,他的室友是去年毕业的学长,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工作,上个月考了家乡城市的公务员,早就说要搬家,本来说要给他践行的,没想到还是错过了。
再看自己那间屋,门也开着,家当被人翻得七零八落,书桌的每一个抽屉都是打开的,桌上空荡荡的,笔记本被人拿走了,只剩下孤零零的鼠标。
鼠标下压着一张纸,是室友学长写给自己的留言,上面草草写着几行字:
警察找你,社会上的人也在找你,好像你惹得麻烦不小,你要注意人身安全,不行就回老家发展吧,省城不适合我们。
卢振宇静静地坐了一会,到现在他才开始深深地后怕,自己在鬼门关上走了个来回,一条鲜活的人命差点就没了,父母从此不再有这个养了二十二年的儿子,自己也将成为这一届毕业生中最早离世的一个。
但是对凶手来说,这不过是个恶作剧而已,不用承担任何责任,自己想报仇都没门,报案没证据,你说自己差点被害死,可是身上一点伤也没有,警察凭什么信你,再说了,以恶少的家世背景,自己一个没根基的外地人根本没资本和人家斗。
他又联想起大学四年生涯,觉得人生失败透顶,没入党,没当过学生会干部,大一大二就知道疯玩,到了大三想开窍了,好不容易谈了个女朋友没多久就被人撬走了,好不容易毕了业,顶着家里的压力找了份省城的工作,又遇到这些破事,把个命几乎丢掉。
元朗广告公司那边,他也并不指望什么,沉冤得雪,美女青睐,这只存在于YY小说中,薇薇安能有点良心撤销报警,自己就谢天谢地了。
深深的沮丧和挫败感充斥着他的内心,学长说的对,省城不适合我们。
他的家当不多,大量的书籍在毕业前夕就当废纸卖了,只有简易衣柜里的几件当季衣服和书桌里一些小零碎,他从书架上拿下一本C++语言的书,取出里面夹着的两张百元纸币,这是他的秘密储备,专门应付不时之需,今天终于派上用场了。
凌晨五点,卢振宇背着双肩包坐在近江火车西站的候车室里,等待着回家的列车。
与此同时,市区一栋高级公寓内,薇薇辗转反侧,这几天她一直失眠,闭上眼睛就浮现出卢振宇的样貌,这让她痛苦懊悔,备受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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