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想花一百两银子买我画的一幅画?”顾青云皱眉看着眼前的人。<这是京城富贵坊的某家古董店老板,名不见经传,本来他是不想见的,可顾三元说他竟然乐意花上百两银子买他作的一幅画。
顾青云好奇之下就想见一见他,天底下竟然还有这等好事让他遇上?他自己作画的水平还不清楚么,平时动画笔的机会就少,一般都是休沐日和节日才有时间画上一画,之前的画作也只是画画孩子家人的人物像,或者对着一盆兰花画而已,水平如何他心知肚明,也从不敢在外献丑。
相比之下,何谦竹比他厉害多了。尤其是几次科考失利,烦闷之下,他是有空就画,还只画花鸟图,家中的院子里养了一堆鸟儿,还时常去另外的地方请教其他画师。上次通信,他就寄给自己一幅小画,可以看出水平大进。
就这样,他的画作也卖不出多少银子,能有个三五两就算不错了。而自己的水平差这么多,竟然还值一百两的银子?顾青云只觉得不可思议。
“是的,大人,小人心慕已久,请大人成全。”古董店老板的神情郑重,一点也没有敷衍的意思。
“我的画并不值钱。”顾青云皱眉。
“大人,只要是心头好,小人又怎么会在意他是否值钱呢?”古董店老板锲而不舍。
顾青云审视着他。
虽然这一百两银子算是一笔大数目,他每年的俸禄只有四十九两,年底的养廉银也才一百二十两,可顾青云又不是没见过大钱。最主要的是,这个古董店老板他根本就不认识,对方还是“心慕”自己的画?
顾青云算是当世最为出名的话本作者,他几年前还有过一批堪称狂热的读者,见过他们后,他明白什么才叫做真正的“心慕”。而眼前身材微胖的老板神情虽恭敬,可眼里的情绪可是很平静,一点也没看出他口中所说的“心慕”。
这是当自己眼瞎吧?而且他如果说是要花大钱买他写话本的手写版草稿,那还有一丝可信度。毕竟外界曾有土豪叫到这个数,只是顾青云假装不知而已。
事有蹊跷,顾青云觉得自己出来见他是个错误的决定,下定决心后,就挥挥手,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你客气了,我有自知之明,我的画不值这么多钱,不卖。”
“那大人可收藏有其他画作?”古董店老板见顾青云态度坚决,神色有些着急了,忙又问道,“请大人答应小人的要求,这是小人由来已久的心愿。”
顾青云心里暗暗皱眉,仔细打量对方的神情,嘴里说道:“没有。”说完就端起茶杯道,“你请喝茶。”
古董店老板无奈,只能端起茶杯用嘴唇轻轻碰了下茶水。
旁边的顾三元立即在旁边喊道:“送客!”
顾青云于是站起来,以对方的身份,他只需站起来即可,不用送他出去。
“大人请留步。”古董店老板无奈地行礼后,怏怏而归。
顾三元把人送出去后,回来就好奇地问道:“叔,这人有毛病啊,无缘无故的,突然说来买画,咱们又不认识他。”
顾青云正在客厅里观赏摆放在核桃木案几上的花瓶,花瓶里还错落有致地插着几枝含苞欲放的梅花,红艳的花瓣上还凝聚着几滴水珠,显得格外娇艳,此时听到这话就笑道:“我还以为你会埋怨我不肯卖画。”这梅花应该是今天早晨简薇去院子的梅花树剪的,其他下人可摆不了那么好看的造型。
顾三元撇撇嘴,微仰下巴道:“叔,您小看我了。处在您这个位置上,我肯定会小心小心再小心的。族长和老叔公老早就说了,我可不能给您拖后腿,要不就打折我的腿。”
顾青云不由得一笑。
“我去看能不能打听一下对方是什么来头。”顾三元喃喃自语。虽说他们在京城住了上十年,可京城实在是太大,人太多,有时候发生事情就不能及时反应过来。比如说这次的事就是如此,连对方的来意都不知道。
顾青云当然同意。不过今天正好要和谢长亭见面,他就打算问一下他。毕竟谢长亭以前痴迷过古董,可能会认识对方。
果然,当顾青云提起对方的名字和相貌时,谢长亭想了一会,发现还留有印象。
“你说的那人我还真和他打过交道,只是他的店子在富贵坊不是最出名的,要不是我在他那里买过东西我还真忘记了。”谢长亭凝神思虑了一会,终于记起。
顾青云把今天的事说了一遍,这件事有点蹊跷,他心怀好奇,就想知道对方的真实意图,到底他说的是真的,还是想找个借口给他送钱下套?有人要整他?
没办法,他的心思就是多了点,喜欢防患于未然。
“哈哈,你这么一说,我大概猜到是怎么回事了!”谢长亭站起来在火炉旁走动几步后,突然拍掌哈哈大笑。
“这是有谁向你行贿呢。”谢长亭坐下来一直望着顾青云笑,声音却放得低低的。
顾青云吓了一跳。
行贿?他把事情回想了一下,恍然大悟,凑在他耳边低声道:“难不成这就是传说中的雅贿?可是如今朝廷抓着严,他们也太大胆了!”
夏朝立国以来,对于贪官污吏向来深恶痛绝,还用法律规定行贿受贿的惩罚标准,超过一定数额的银子就会丢官。官员的家庭财产还要全数在督察院登记,万一哪天督察院的人抽查发现你的财产中出现巨额来源不明的财物,那就得深入调查,如果有犯罪行为的话,一般都会丢官甚至丢掉性命。
尽管如此,行贿的人依然络绎不绝,只是手段更为隐蔽。
如今兴起的就是一种称之为“雅贿”的方式。比如说现在,有人想贿赂他,就会托一位店铺的老板,一般是古董店的老板到他的家里买下一幅画或一幅字,一般是与书画等雅物有关,老板出的价钱就是行贿人想行贿的金额。
像这次,对方就是想给他送一百两银子,等对方哪天上门,拿着自己卖出去的那幅画,顾青云自会知道买画的是谁,如此一来,对方要求自己办的事,那就得酌情帮忙办理了。
毕竟拿人手软吃人嘴短嘛。
这种方法适合相互间不太熟悉的官员。
他以前一直在翰林院,那可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清水衙门,他手中没有权力,谁行贿都不会行到他头上去,所以才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明白了!我之前还听楚瑜和龚凤鸣他们说起过几句,当时我还不以为然,想着我自己用不到这一招,没想到我用不到,可别人用到我身上来了……”他当时只觉得酒楼大厨做的那道烤鸭滋味非常好,皮层吃起来很酥脆,外焦里嫩的,一下子就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精力都放在吃食上,一不留神就忽略他们谈话的重点。
再者他真的没想到自己也会有被人行贿的一天,这可是第一次啊。
谢长亭嘲笑他一句,道:“以你现在话本的收入,还用不着收别人的钱,风险大。”他也只是说说而已,不认为顾青云会做这种事。
这话让顾青云很是高兴,这不是赞美么?
“看来你当初的定位是准确的,你的书我放在书肆最明显的位置,加上有谢叔推荐,很多人都看了,买的人也不少,尤其是女子,那些个能识字的女子家里可不缺钱,手中还有大把的嫁妆,买起首饰来眼都不眨一下,更别提这几十文钱的话本了。”谢长亭说了个话本收入大概的数据,继续道,“到年底了我再让人送钱过来。”
顾青云摇头:“嗯,我不急。”
两人说了几句玩笑话,这时候顾三元从后院的书房里把他的话本拿进来了。
谢长亭一拿到新的稿件,草草翻了下,就准备回家。
顾青云见他穿上一件通体白色的狐裘,忍不住望了望外面的天色。今天算是个好天气,没有下雪,还出了点太阳,不过还是说道:“天气寒冷,前两天还下雪,稿件的事你让其他人来拿就是了,何必亲自来?”
谢长亭再罩上一件裼衣,闻言就摇头笑了起来,白皙精致的五官在白裘的映衬下更是好看,犹如一幅动人的画面,只听他道:“我这不是很久没见小石头他们吗?反正我天天闲在家里长草,每天吃吃喝喝的,再不出来晃悠晃悠,我怕自己发胖,那就不好看了。”说完就捏捏自己的腰,虽说此时他穿衣很厚,看不出粗细,可他还是很怜惜地看着自己的腰部。
至于孩子们,刚才一进来就见过面了,双方都很亲热,毕竟是熟悉的长辈。而且谢长亭多懂小孩子心思啊,从小石头小时候开始,他就一直给小家伙买礼物,小石头他们还能和他不亲热吗?
这让顾青云都有点妒忌了。
不过谢长亭这话让顾青云深有同感,之前有一次他也是闲下来吃的多动的少了点,结果没过多久竟然发现自己的腰围粗了几分,一想到那些中年发福的人,他吓了一大跳,之后赶紧加强运动,两个月后才恢复原状,让他大松一口气。
从那以后,他就更加注意发胖的问题。
“就是就是。”谢长亭用力拍拍顾青云的肩膀,笑眯眯道,“咱们可不是那种粗糙的男人,男人的面子也很重要,不收拾得好看点,怎么讨娘子欢心?”
顾青云眨眨眼,惊讶地看着他。
这句话的信息量……咳咳,略大啊。他似乎知道了什么隐秘的消息。
谢长亭猛然干咳一声,用食指擦擦人中,戴上帽子,急急忙忙说道:“我走了,有空记得找我出来喝酒。”
顾青云回过神来,于是也不好再说什么了,赶紧送他出门。
之后几天,和云南的官员见面时,对方话里隐含的意思让他明白,原来想向自己行贿的就是眼前之人。
他早就知道云南有大小银矿十几处,当地少数民族的首饰多是银饰,可他没想到自己只是京城里一个小小的六品主事,还没有决断权,对方就能花一百两银子贿赂自己。
顾青云不管对方的想法,很隐晦地表达自己的不喜之意。反正他是不会接受贿赂的,不说一旦接受就相当于有个把柄在对方手里,就说他自己也不缺钱救命啊,又不愁吃穿住。
“顾大人……”他这么一说,眼前的中年男子就急了,他脸色涨得通红,双手紧紧地攥在一起摩擦了几下,支支吾吾地说道,“下官久不来京城,不懂规矩,原本还以为……”
看对方貌似老实的样子,顾青云只是笑笑,声音缓和下来,把刚才的事轻轻揭过,说起正事:“董大人,你看,我做了个简单的统计表,这三年,我们云南的田税增加的速度放缓,今年和去年几乎是持平,我看了下,是在这几个地区的种植面积还不够大。”如果是阿拉伯数字,做成图表模式会更加直观。
他用手点点图纸,见对方认真听讲,就继续道,“云南是个山地众多、地形复杂的省,而苞米和土豆都是属于高产作物,像我的家乡越省,百姓大多种植这两样作物,它们耐旱耐涝,性喜沙土,最适宜在山区种植……你们要多宣传,有些百姓还不知道呢。”
这并不奇怪,这时代的交通条件很坑人,消息流通不畅,以前北方的某样先进种植技术传到南方还要个上百年时间。
“还有,我听说云南多盐矿,发展盐业……”说到这里,顾青云语气顿了顿,觉得自己说这些话不合时宜,他只能向上面提出意见,于是就打算了结这个话题,最后说了一句,“看朝廷是如何安排。”
董姓官员也住嘴了,他只是跟来的小官之一,负责具体的计帐工作,这些大事自有其他大人来操心。
*
好不容易,顾青云加班加点忙完年底预算的事,刚想松口气,等待封衙过年时,冷不丁地就收到一个惊人的消息!
庞喜林因为他的亲族强占民田遭到御史的弹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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