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天晴朗柔和,春-意融融,宜宁一早起来就指挥着丫头在院子里种墨竹。
院子里原来的那株腊梅过冬时便不行了,挖了残根种上墨竹,宜宁喝了口水,让青渠多培些土。
青渠问道:“七小姐,这样种了竹节能活吗?”
宜宁笑了笑,看她出了些汗,递了手帕给她:“如何不能,你看能不能长起来就是了。”
青渠接了她的帕子有些犹豫,七小姐的帕子都是杭绸或者蜀锦的料子,若是杭绸,那还有针线功夫极好的丫头在上面绣了精致的花样。或者是七小姐自己绣的,她小小年纪,绣出来的花样却十分精致好看。她给了自己擦汗?
想了想,青渠还是把帕子放进了怀中。
宜宁已经往屋中走去了,林海如近日太忙,免了她们几个晨昏定省,每日晨起她便练字。昨夜雪枝把她从三哥那里抱回来后,她倒是睡得非常安稳,今晨就起得早了。
宜宁似乎记得罗慎远跟她说了什么话,但却分不清究竟是梦到的还是现实的。只听说罗慎远一大早起来拜见了父亲,又出门办事去了。
她今日坐在书房的窗扇下,刚静下心写了几个字,突然有人叩了叩她的书案。
宜宁抬起头,就看到林茂背着手,看着她的书房点头道。“你这里布置得倒是清雅。”
宜宁搁下笔问他:“茂表哥今日无事?”
宜宁觉得她也是挺委婉的,林茂何止今日无事,他整天都跟找不到事做一样。
林茂狭长的凤眸一眯,他还穿着他的一身道袍,仙风道骨,翩然出尘。他定定说:“我有事。”
宜宁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看着他。
他的语气却慢了一些:“宜宁表妹今年虚岁可有十二了?”
宜宁有些莫名其妙,他问这个干什么?她摇了摇头:“还差五个月——茂表哥要是无事的,我听说大哥那里挺热闹的,你要不要去看看?”
林茂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嘴角一弯:“不用,不过我也告辞了。”
说完就向她告别离开了她的厢房。宜宁被他弄得莫名其妙的,她坚决不去揣测这些人在想什么,罗慎远一个,林茂一个。前者心思太深,后者……心思跟常人太不一样了。
宜宁叫了雪枝进来,让她派个婆子跟着林茂,免得他在罗家转来转去走错了都不知道。雪枝不一会儿便去而复返,告诉宜宁:“……表少爷不许人跟着他。”
林茂去了林海如那里,林海如刚见了一个婆子,确认了二房要出的礼单。看到林茂进来了,她喝了口茶道:“你来得正好,大嫂写信过来问你可到了。你给她回一封信吧!你对她别总是不耐烦,她也是关心你。我听她说不过就是想给你说一门亲事,人家还是扬州宣慰司同知的千金,你听了不乐意就跑去炼丹——你年纪也不小了,做什么我们都不管你了,能不能让家里人省点心?”
林茂坐下来喝了口茶,听林海如说了许久,他才开口道:“姑母,我想娶宜宁表妹。”
林海如听到他说要娶,终于对亲侄子露出一个笑容:“这才好!你隔房的六弟都要忙着说亲了,你要是不娶他怎么可能先于你,你再不急他都要急了。我立刻就写信跟大嫂说,你说你想娶谁?”
“宜宁表妹。”林茂又说了一次。
林海如瞪大了眼。
好像听到什么可怕的事,她有点缓不过来,她愣了愣道:“你……在说笑?”
但她却看到自己这个一惯是笑眯眯的侄子表情肃然,没有任何嬉皮笑脸,而是抬头认真地看着她:“婚姻大事不可儿戏,我想娶宜宁表妹。不过她现在太小,总得再等她三四年,不过也没关系,不如先交换个定亲信物。您要是同意了,我回去请母亲来提亲。”
林海如觉得自己简直手痒想抽他。
“林茂,你平日离经叛道就算了,可不能开这种玩笑。宜宁才多大!这话要是传出去了,别人如何看你?再者宜宁的亲事也不是我能决定的——”
林海如没有说下去,宜宁的亲事罗宜慧肯定不会旁观,而罗慎远也要插手。虽然林家的富庶罗家远不能及,但是罗家在官场的地位毕竟还是高于林家的……总之一句话,她肯定不同意!
林茂这才恢复了一丝笑容:“姑母,你别被我吓到了。宜宁表妹年纪尚小我知道,我总要娶亲的,倒不是我现在就对宜宁表妹有什么心思,只是我不讨厌宜宁表妹,她挺好玩的。”
林海如以前总盼着林茂能端正一点,刚才他严肃起来真是吓了她一跳,居然还是这样笑盈盈的看着舒服。她稍微松了口气,又道:“你可是为了晚几年成亲,才想出这么个法子?”
林茂摇头,端了桌上的茶杯喝水:“若她现在已经及笄,那立刻娶回去又何妨?”
那就可以天天捏她的脸了,真把她养着玩。
林茂见姑母神色不定,又凑近些劝她:“姑母,宜宁若是长大了,那嫁谁不是嫁呢。我你是知根知底的,再者嫁到林家也不会委屈了她。咱们林家虽然人多热闹些,但个个性子都好,我母亲更是早恨不得我能给她娶个媳妇回去。我知道你心疼宜宁表妹,放到咱们家去了岂不是最好的?”
听林茂这么一说,林海如竟然还真的有点心动。
是啊,大哥大嫂的性子极好,林家的妯娌往来都亲亲热热的,而且还是把宜宁嫁到林家,林家可是她的地盘!又有林茂在,林茂在林家也是横着走的人。
“话是这么说……”林海如嘴唇发干,还是觉得太突然了。她本来还觉得,宜宁的顾景明表哥更好些。顾景明世家比罗家高些,最重要的是人家看上去就很靠谱。
“但你要是有景明的沉稳,我也就不担心了。”
林茂眉头轻微一皱,他知道顾景明那家伙比较受女孩欢迎,罗家如今两个千金都倾慕于他——不管是看上他的脸蛋还是他的世家。他在扬州的时候也不少姑娘喜欢,但都怕了他这个不定的性子。原来他潇洒自在还觉得没有什么,要是成家立业的话,难免人家会觉得他不够稳重。
顾景明有什么好的,整天笑眯眯对谁都柔和,心里对别人的厌恶和鄙夷从不显露。
“现在不急。”林海如看他深思起来,立刻搜肠刮肚地劝这个智多近于妖的侄儿,“要不再等三年,你若是真的想娶宜宁,就考个功名啊做点事情之类的——宜宁她三哥可是解元,她父亲又是进士,你说人家瞧得上你一事无成吗?到时候你要是还真的想娶她,我便也觉得你是诚心的,一定同意。”
一事无成这种话对林茂没什么杀伤力,但今天听到的时候却眉心一跳。
他不是不会读书,只是出生富贵,又因为太聪明总是被宠溺,对这等事就失去了兴趣。
别看姑母平日糊涂,说点话居然还挺有道理的。如果他有了官衔什么的回来娶宜宁,想必他那未来的三舅子什么的也不会反对了。
林茂想了想才点头:“既然如此,那便再等两年吧。”
林海如听了很高兴,她早就见识过林茂的聪明,真要是他想读的话,那举人肯定是没有问题的!大嫂要是知道她把林茂劝回去读书了,肯定恨不得给她送尊金佛来。她有些兴奋地问:“那你可要读书了?”
林茂看了他姑母一眼,慢悠悠地说:“谁说我要读书了,寒窗十年也不过熬个小官。再者我也没有罗慎远的天纵之姿,我自有打算。”他把茶杯放下,“谢过姑母的茶,我三年后再来跟你提亲。这事还是不要告诉宜宁表妹了,免得把她吓着。”
林海如默默想她当然不会说出去,然后看着林茂跟她告辞了。
中午宜宁到林海如这里吃饭的时候,就看到继母对她上下打量,她有些狐疑:“母亲……您这是看什么呢?”
林海如打量了好几遍,勉强笑了笑:“没有什么。中午给你熬蒸了只梨,我让人给你端来。下午我们一起去看你大哥的催妆礼。”
那只蒸好的梨搁在雪白的瓷盘上,里头放着糯米、川贝、枸杞,浇了两勺蜜汁,闻起来就香甜好吃。
刚吃过午饭,罗宜怜带着轩哥儿过来,要一同去大房那边。
轩哥儿拉着姐姐的手,笑着跟她说:“……父亲问我读书怎么样了,我就说姐姐教我背诗。父亲听了可高兴了!”边说边进了门。
轩哥儿渐渐长大了,看得出不像乔姨娘,倒和罗成章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更稚嫩一些。
林海如看到就觉得有些不舒服,又听到他们说些父慈子孝的话,她淡淡地让罗宜怜先带弟弟坐下,她去内室换了衣服便一同离开。
罗宜怜摸了摸弟弟的头,轩哥儿就更高兴了。罗宜怜才缓缓道:“轩哥儿,怎么不喊七姐姐?”
轩哥儿似乎这才看到宜宁,在罗宜怜的催促下才喊道:“七姐姐!”
宜宁放下手中小勺,对他笑了笑:“轩哥儿似乎长高了些。”
轩哥儿点了点头,他扭着罗宜怜的手,伸长了脖子去看内室,他看到西次间的长案上供奉了一座观音,他问罗宜怜:“姐姐,那是观音菩萨吗?”
罗宜怜抚着弟弟的背,柔声告诉他:“这是送子观音,给轩哥儿送弟弟的,以后太太会给轩哥儿生弟弟呢。”
轩哥儿鼻子一皱,突然道:“我不要弟弟!我不喜欢弟弟!”
宜宁笑容不变,轩哥儿只不过是个孩子,和轩哥儿计较起来是她的不是。
罗宜怜似乎也觉得他说错了话,把他放下来让他在一旁玩,笑道:“七妹莫怪,轩哥儿说着玩的。”
“我亦是他的姐姐,无妨。”宜宁向雪枝点了点头,“给轩哥儿些核桃吃。”
下午她们就一同去了大房那边,大房正在准备催妆礼,足足的二十担,要抬到女方家去了。
罗怀远将要娶的是隔壁徐水县周大人的嫡出千金,倒也不是太远。可能是成亲前总有些忐忑,罗怀远避去了前院,长房里陈氏和一众太太正笑眯眯地说话。
看到林海如领着二房的孩子过来了,陈氏特地叫了宜宁过去,跟太太们介绍:“这便是宜宁了,慎远就是她三哥。”
一众太太听到罗慎远的名字,眼中有些发亮。宜宁注意看了,特别是家中有女待嫁的那种更亮。
其实她很想跟这些太太们说不用想了,像她三哥这样的人,不是进士不会成亲的。何况等罗慎远明年春闱中了进士,提亲的人更会如过江之鲫。罗慎远怎么会想不明白这层,他现在是绝不会成亲的。
众太太把宜宁拉过去好一阵的夸。罗宜怜在旁边坐冷板凳喝茶,笑容有些僵硬。
陈氏可不会把她一个隔房的庶出女孩,介绍给这些有头有脸的太太们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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