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远出身卑微,是彻头彻尾的低贱的黎庶,一点水分都没有。
当时他不知道自己出身何处,后来追溯根源,他确定自己是个兖州人,出身地大概是在陈留郡。
他的家里没有土地,父母都是豪强庄园里的佃户,靠着给大户人家种地混口饭吃,日子过得紧巴巴。
虽然紧巴巴,但是还有口饭吃,能活着,虽然也难免被打被骂,但是至少能吃饭。
一碗干巴巴的粮食,没什么味道,就一块黑乎乎的腌菜有盐味,一家人分着吃。
爹要多吃点,因为爹是耕田的主力,不吃盐没力气,娘和马远就少吃点,他们不是主力。
那时候马远年龄不大,肚子饿的时候还不懂的忍耐,就问爹娘要东西吃。
每到那个时候,爹娘就会流着眼泪哄马远说没办法,忍忍,忍忍就好了。
可忍到什么时候是个头?
好像就没有个头似的。
不过马远的爹娘也没有怎么抱怨,他们觉得多少能吃口饭,不会饿死。
更努力一点,更努力一点耕田,或许就能打更多的粮食,留更多的粮食,逢年过节,或许还能吃几顿饱饭。
结果后来家乡遭了兵灾,一切都完了,连忍忍的机会都没了。
几支军队在家乡肆虐,见人就杀,就抢,就烧。
本来好歹还有口吃的,遭了兵灾之后,连命都没了。
大户人家被抢了,到处都是火光和死人,爹娘死了,死在他眼前,被刀劈死,死不瞑目,但至少尸体是完整的。
可他来不及给爹娘收尸,就被一大群逃难的人裹挟着带走了。
他侥幸活了下来,和一群逃难的人成天浑浑噩噩的迈着饥饿的步伐往前走。
朝着太阳升起的地方走,不知道走到哪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饿死在路边上,就是走。
能找到点吃的很不容易,能吃进肚子里就更难了,找到些粮食或者抓到鱼和小型动物的时候,他都很难保住自己的食物不被抢。
经常会有人抢他找到的食物吃。
有些人还有点良心,不会抢马远得到的食物,偶尔还有好心的人,会分给他一点点找到的食物。
靠着这些好心人的帮助,马远熬过了好几次快要饿死的危机。
吃了几次亏之后,马远学会了藏着食物,或者找到食物之后很快吃完,这样就算有人想抢,抓住他一顿厮打,也没用。
被人抢东西吃的时候,马远就把身体蜷缩起来,躺在地上抱着食物拼命咀嚼吞咽,大口大口大口的,赶着投胎一般的咀嚼吞咽,把东西硬生生吞进肚子里。
这就好了。
有时候会噎着,有几次差点被活活噎死。
但是他觉得就算被噎死也比被饿死强,被噎死,再怎么着也不算是个饿死鬼。
因为他还记得爹娘对他说过,再怎么,也不能当饿死鬼。
他至今做梦都常常梦到那个时候的自己是何等的凄惨。
没衣服穿,只能用破布裹一下,当做是衣服。
没鞋子穿,就光着脚,最后走出了厚厚的一层老茧。
好像永远都是头晕眼花的走着,很虚弱,没力气,肚子永远是饿着的,就没吃饱过,能有口吃的都算是幸运的。
就这样走着,走着,走着。
好像眼前那条泥巴路永远都没有尽头似的。
经常有人走着走着就往前栽倒,再也爬不起来。
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也没有造成任何一点波澜。
因为这样的人太多了,每天都会发生,从一开始的悲从中来到后来的麻木,大家都习惯了。
有亲人的话,嚎哭几嗓子,就刨个坑把死掉的人埋了,接着走。
要是没有亲人了,恰好也没有人有多余的力气,就不会理睬,继续往前走,任由那个人在荒凉的路上彻底的烂掉,或者被不知道什么品种的野兽叼走,吃掉。
马远还曾经恶趣味的猜测过,那骨瘦如柴的样子,野兽吃了估计都要骂人——呸,全是骨头,一点肉都没有,居然还是人?
或许他们就不是人。
不配当人。
没人会帮助他们这群蝼蚁。
死亡或许就是他们唯一的归宿。
马远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要死掉,然后被不知名的野兽叼走。
但是看看自己浑身上下瘦骨嶙峋的样子,他忽然觉得悲哀。
因为或许他的尸体连饥肠辘辘的野兽都没有兴趣,吃进肚子里都要骂几句——太瘦了,吃不到肉,全是骨头,有什么意思?
他觉得很难受。
连野兽都嫌弃自己,连野兽都不愿意承认自己是个人。
或许自己就不是一个人也说不定。
什么时候会死掉呢?
那个时候肚子里空空如也的马远经常这样想。
死了以后会不会就不会那么饿了?
他曾经试图自杀,但是因为过于恐惧而放弃了。
好像脑袋里想着自杀,但是要行动的时候,却被身体阻止了一样,总有什么东西要阻止他自杀,不让他死。
他的身体里有一部分想死,还有一部分想活着。
直到某一天,他们流窜到了不知道什么地方,被一群装备精良的士兵截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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