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鹏十分担心这场斗争会让他辛苦维持的平衡走向某个极端。
他更担心从此魏帝国的经济政策会在不同的两个极端之间反复横跳,毫无连贯性。
枣祗毫无疑问是开了一个很坏的头,而这种趋势在当前尚且不明显,可时间一长,问题就会暴露无遗。
“接下来难做的就是皇帝了,此次风波之后,不管他是否说明,很多官员就会下意识地认为发展商业不会犯错,阻止发展商业则是不对的,这样的想法一旦蔓延到民间,问题就更大了。”
“大父,会有什么问题吗?”
郭承志紧张的发问。
“当然会啊。”
郭鹏看着郭承志:“你想想一路走来咱们听到的那些耸人听闻的事情,人性本贪,经商之后只是放大了这种贪而已,所以一定会出现很多过往不曾出现的事情。
一家两兄弟为了谁家经商这种事情闹到反目成仇,族人之间为了经商获利如何分配而大打出手,甚至引来官府干涉,这都是经商之后必然会出现的事情。”
郭承志面色纠结。
“这该如何取舍?”
“原本,是不需要有什么取舍的考量的。”
郭鹏叹息道:“所谓民风淳朴,不过是与世隔绝没有利益争端,乡人自给自足,自然民风淳朴,一旦引入商业和其他利益,出现贫富区分,必然引起各种丑闻。
这本是十分正常的事情,哪有什么民风淳朴路不拾遗,不过是一起贫穷别无二致,哪有什么人心不古世风日下,无非是开始发展,开始变动,有了贫富之分罢了。
没有贫富之分,就没有争端,没有矛盾,又怎么会不淳朴?一旦有了变化,有人有钱,有人继续贫穷,必然造成对立,又怎么能继续维持淳朴而不变化呢?
这就是人间,若要彼此和谐没有对立,要么共同贫穷,要么共同富裕,中间任何的一种状态都会造成所谓的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讨论取舍毫无意义,既然摆脱了共同贫穷,总不能掉头往回走,唯一的道路就是共同富裕了。”
毛玠听后愣了许久,从而沉默不语。
郭承志听后,感觉自己的一些疑惑被瞬间解决了,不由得十分感叹。
“原来如此,所以大父才会如此忧虑。”
“是啊,我本以为可以用一些时间让所有人慢慢接受这样的事情,告诉所有人一切只是发展所致,魏国要往前走,必然会出现这样的问题,对症下药迎难而上即可。
以农为主,以商为辅,一起发展,让越来越多的人可以跟着魏国的前进一起前进,而枣祗等人指望所有人永远淳朴,实际上就是要所有人永远贫穷,这难道是我想要看到的事情吗?”
郭鹏点了点头,背着手,一步一步的缓缓往前走,缓缓开口。
“老子所言老死不相往来之小国寡民,乃是消极避世之想法,只想所有人永远贫穷,永远维持在最开始的模样,不发展,不变动,亘古不变,也就没有争端,这难道是正常的吗?
这不正常,不发展,养活的人极其有限,一旦有天灾人祸,就有灭绝的风险,要发展,就不能总想着老死不相往来。
所以我推动西北发展商业,发现问题,解决问题,积累足够经验之后,再把西北经验放到其他地方,有序推广。
到那时,咱们也能有一批懂得如何发展商业的官员,不会照本宣科,带动各地用积累的农业物资发展商业,让人们逐渐变得富裕起来,至少不会一旦遇到天灾就酿成人祸。”
“大父思虑深远。”
郭承志十分佩服自家祖父的深远思虑。
郭鹏只是叹了口气。
“魏国子民已经不再是乱世中那种普遍贫穷的状态了,他们之中已经有一部分人富裕起来了,这不是坏事,我们总不能想着再把他们变得和从前一样,大家继续一起贫穷。
若要发展,总有聪明人抓住机遇率先富裕起来,这是无可避免的,枣祗担心的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根本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我们既然起步,就不能往回跑。
就算有问题,也要咬着牙往前走,往前走才有活路,若是往回跑,不发展,任由大家一起穷下去,争端倒是少了,民风也淳朴了,可这个国家会变成什么样子?有希望吗?
商鞅的重农抑商不是为了制造农商对立,只是为了秦国的生存危机,打造一套全面的战时制度,以此集合全部的力量打破僵局求发展,重农抑商是手段,不是目的啊。”
毛玠听罢,深深感叹。
“太上皇一言,发人深省,太上皇之言,臣会一直记得,回到洛阳以后,一定广泛传播,让所有官员都知道太上皇的想法。”
郭鹏本想说知道又如何,但是又想了想,觉得知道的人多一些总归是好的。
毛玠能接受这种看法,说明这种看法还是比较能得到人们的认同的。
总之,绝不能让魏国陷入非农即商的二选一陷阱之中,否则未来魏国的路线之争会非常可怕,直接影响到他苦心孤诣奠定的局面。
虽然说共同富裕他是看不到了,魏帝国一定会倒在这条路上,但是,这并不能阻止他继续往前走。
魏政府的任务,是统治,而所谓统治,其实就是制作大饼和分配大饼的艺术,制作大饼容易,分配大饼难。
而且真要说起来,郭鹏觉得自己也是需要背锅的。
“也是我的失误,我能没料到娄摩和安息的战争引发了西北的危机,直接让朝中某些人反应过度,想着一口气把西北商业打死,这样就能避免危机,若我能早一点发现这种隐患,也不至于到这个地步。”
郭鹏捏紧了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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