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众人被杨涵瑶这一问,纷纷倒吸起冷气。
好个小家伙,好个桑梓远!这疑问提得甚是尖锐,有些人甚至有种被当头喝棒的感觉,在一片眩晕中忽然想到自己平日里对于学问似乎太轻率了。
子曰:“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凡是熟读儒家典籍之人对于孔夫子的这句话自然是不陌生得。
不仅不陌生,还非常地熟。要知道这可是用来劝解君王实行仁政德政以及树礼的大杀器。
作为一个读书人,一个儒家圣人子弟心中的世界便是孔圣人心中的大同世界。以仁德规范其身,以礼制而传千秋,正是通往大同世界的门径。
君王若少了仁德之政,且又轻慢礼法。那么他的统治必然是不长久得。圣人这话给为君者以启发,指明了大道所在。
而为君者若能施德政,仁政且又遵守礼制的话,那么下面的臣民自然也会以此为德行的准则,到了那时,便是大同之世了、
在场之人,不分老少,全被杨涵瑶深深地震撼到了。同样的一句话,为什么自己却没有注意到这点?
几位老者也觉得脸上微微发烫,读了几十年的圣人书,悟了一辈子的道,自觉小有成就,志得意满时,却被眼前这个才十岁的小人儿狠狠地击打了一下。
顿时发现这熟得不能再熟的圣人言此刻看来是显得那么陌生,仿似第一次翻开书页时那般,还需好好参悟……
叶茂德也被杨涵瑶的话震得不轻。小家伙对于儒家的典籍竟已是钻研地这般深刻了么?
他才十岁,他才十岁啊!叶茂德的心中此刻犹如万马奔腾,无数声音固执地盘桓在心头,让他的身体不断微微颤抖。他抬着头,目光锁在了杨涵瑶身上,这一刻,叶茂德忽觉此生何其有幸。
因为他觉得自己现在正是目睹了一个圣人的成长。眼前这小小的人儿年虽幼,却已有一代大儒之风。
荣辱不惊,从容淡定,不以外物而喜悲。对于没有答案的提问也能坦然承认;对于心中的疑惑更是敢于请教,或许这便是行的良知,心中之理吧。
“礼制是德治的具体化,通过礼仪定式与礼制规范塑造人的行为与思想,既是德的规范,也是法的约束。”叶茂德好歹也是二甲进士出生,杨涵瑶这轻轻一问,在震惊杨涵瑶学问精进的同时,心中也有了答案。
杨涵瑶心里暗暗点头,不愧是做过京官的人吶!别看是个从六品的官,手上若没两把刷子还怎么在京城官场里混着?这反应,够快!
至于学问那更就不用提了。没有扎实的功底,又怎么能这快给出答案?
“多谢老大人解惑,小子受教了。”杨涵瑶长施一礼,对于这样的学者她一向都是十分钦佩得。因此尽管她心中有答案,却仍做出了虚心受教的样子,恭敬地行了一个见师礼。
达者为先。凡是给自己解惑之人行一个见师礼倒也不显唐突,反而如此一来,众人越发觉得桑梓远有大儒之风了。
叶茂德捻须哈哈一笑,抬手虚扶了一把,说道:“先生这礼老夫可受不得。老夫并未予先生解惑,先生心中应已是清明自若。”
叶茂德一边说又一边看向众人,继续说道:“圣人曾言,三人行,必有我师。老夫今年六十有二了,自五岁启蒙,学问二字便日日盘桓心中,轻易不敢懈怠。”
“而圣人之言更是时时在耳,一日不敢忘却。然,某之愚钝尚能领悟圣人之言,原想,此生之悟也只能到此了吧。”
“而桑先生刚刚的一番疑问却给了老夫一丝启发。能在花甲之年还能有所顿悟,全仰赖先生之功,应是老朽谢过你才是。”
叶茂德说着,竟然站起身来,一掸衣袖,伸手向上过头顶,双手上下合压,对着杨涵瑶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见师之礼。
杨涵瑶吓了一跳,连连退开三步,微微侧过身子,避开叶茂德行得大礼后说道:“长幼有别,尊卑有分。老大人已耳顺之年,就是比起小子家中祖母还大了些许,小子如何敢受老大人之礼?若被祖母知晓,让一花甲老人对自己行见师礼,小子今后几日怕是不能坐啰!”
杨涵瑶说完,又微微正过身子,对着叶茂德再次行了个见长辈礼,这才站起身来,向着左边微微移了一步,垂手而立,脸上全是一副受宠若惊且略带感动的样子。
心中却早已“泪流满面”。叶老先生吶,您就别拜我了,咱留着时间进入下一个环节成不成?这书袋子再掉下去,自己可撑不住了啊!
而众人不知杨涵瑶的心思,刚刚杨涵瑶那番话倒颇为幽默,一些养气工夫差的后生们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毕竟还是个孩子呐!瞧瞧,那惊惶无措的样子,把家中老奶奶都抬出来了,可见族长这发自至诚的一拜把桑小圣人给惊着了……
可也就这么轻声一笑,便立刻合紧了嘴,敛去了笑容,他们意识到,刚刚发生在自己眼前的这一幕足以成就一段千古佳话了。
舞勺之年的小者因老者的解惑而行见师礼;花甲之年的老者因受舞勺之年小者的启发回敬了见师礼……
学无长幼,达者为先。刚刚这一老一少用自身的行为很好地诠释了这一幕,这便是桑先生所说得良知之行,知行合一了吧?
在场之人纷纷都觉得,仅刚刚那一瞬,已是受益良多。不少人心中对于知行合一似乎已生出来一些感悟。
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圣人果不欺我等世人吶!
叶茂德站起了身子,看着杨涵瑶那样,嘴角划过一丝笑意。毕竟还是个孩子吶,不过实诚君子的风范已展露无遗,若这是自己的儿孙该多好吶……
纵观自己这一生,已是半截身子埋了黄土。回想当年折桂时,虽不是三鼎甲,却也是二甲一等,传胪也。
那时的自己是何等风光,意气风发?然,转眼春秋近四十载,自己不过只是做到了一个户部员外郎便已荣休。
其中猫腻细枝不忍旁说,虽有遗憾与不甘,却也只能上表付讫告老允准还乡。
归乡已有一段时日,离了官场那是非之地,心也慢慢澄明起来。总结了过往之事,忽而发现自己这一生官途不顺概因过钢者易折。
可惜自己悟得太晚了。若不是韩大人曾为自己上官,知晓自己的品行,自己岂不是要晚节不保?虽最后不了了之,却也洗脱了自己的嫌疑,然,嫌疑虽去,这官却是再也做不下去了。
无奈付讫归乡,回乡后,所思所想便是包拯包希仁亦以清正不阿立于朝堂,如今已官至权御史中丞。
自问自身为官清正不下包拯,可为何他屡屡弹劾朝中要人却无事;而自己不过是将户部历年所漏之项一一拾补转于上官,本是职责所内,却险遭污蔑,晚节不保?
回乡后自己想了许久才想明白。而今日听了桑梓远这番话后,心中更是清明。
自己为官以来,虽清正,然,清正有余谋而不足。包拯每每上奏,所言之事早有证据在握,且早已简在帝心,民间威望也极大。
同以清正不阿为为官之道,然,包拯有计有谋,非自己这般茫然行事,宵小者自是无奈。
再观自己……叶茂德微微叹息了一声,桑先生刚刚那番疑问疑得好吶!
自己错就错在以刚直对狡诈,以有德对无德,宵小者心已蒙尘,私欲压过本心之善,行也就难以到达“良知”,做出任何卑劣之事也不足怪哉。
贪官奸,清官更要奸,可惜自己顿悟太晚,硬是蹉跎了时光,磨尽了心中抱负!
好在老天待自己还算不薄,能遇见桑小友。所言所行甚合己意,颇有几分知己感。
年老得来忘年交,也是人生没事一桩吶!
想到这里,叶茂德的心结终于是解开了。他冲着杨涵瑶笑了笑说道:“桑小友何必自谦?老夫虽已花甲,可这双眼睛还算敞亮,小友谦让之意老夫可是瞧得清清楚楚。来来来,桑小友切莫藏私,今日会聚一堂,勿分年岁大小,只管尽抒心中所想,相互探讨学问便是。”
叶茂德对杨涵瑶称呼的忽然转变,让在场之人精神为之一振。叶老先生这番改口,显然已有将桑梓远引为忘年交之意,今日之事传扬出去,定时佳话一段吶!
杨涵瑶也注意到了叶茂德态度的转变,而且仅仅几分钟,眼前这个老者忽然像变了个人似得,整个人焕发着随意与洒脱,就好像刚刚那一瞬间,这老者顿悟了一般,眨个眼儿,已是脱胎换骨,大不相同……
虽不知道叶茂德心中到底经历了怎么样的起伏,可杨涵瑶却能感觉到心学带给了这个老者不一样的体悟。
而这老者刚刚似乎顿悟了?那自己是否该高兴下?可眼下杨涵瑶却半点也高兴不起来……
为啥还没有进入下一个环节?看这阵势貌似还要继续论道?苍天啊!杨涵瑶欲哭无泪,叶老先生啊,您顿悟了就回去好好睡觉吧,别再折腾她了行不行?
真得快撑不住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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