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在那几名女子的引领下上了“揽月楼”的三楼,一着天青色便服的男子迎上前来,笑道:“相爷,膏蟹和菊酒我都准备好了,素烟刚还念叨着相爷,她换好衫就过来。”
江慈看了这男子几眼,见他年约三十,身形高挑,容颜清俊,笑容可掬,肌肤竟比一般的女子还要白晳,想来就是这“揽月楼”的叶楼主了。
裴琰往矮榻上一躺,笑道:“只怕素大姐不是想见我,是想着子明欠她的曲词。”
崔亮微笑着盘腿在几前坐下,江慈却四顾打量这阁内的摆设,只见处处玲珑剔透,古色古香,墙上挂着数幅字画,以青纱笼之,看来定是历代名家真绘。
正看时,屏风后传出一阵笑声:“相爷说笑了,素烟不但惦记着小崔的曲词,也惦记着相爷的人呢!”
轻盈的足音由远而近,一丽人从屏风后转出,身着绛红罗地金绣,天青百褶长裙;乌发高挽,一双眸秋水低横,两道眉青山长画;身姿秀雅,风韵成熟中隐含沧桑。
江慈暗赞一声,觉今日所见之素烟与那夜在长风山庄前见到的花旦妆扮的素烟大为不同,卸去戏妆的她更显风华绝世,虽看上去也知是三十如许的成熟女子,却别有一种风韵,不逊于二八佳人。
她因师姐的缘故,对戏园中人有着一种莫名的好感,走过去握住素烟的手道:“素烟姐姐,你好美!”
素烟一愣,含笑道:“这位妹子是―――”
裴琰微笑道:“这位是江姑娘,她要吃平阳湖的大闸蟹,我又不想被她吃穷了相府,便带她到这来打秋风,顺便将子明兄押来交给素大姐。”
素烟“卟哧”一笑,牵着江慈的手在裴琰和崔亮中间坐下,持着酒壶,替崔亮斟满酒盏,道:“相爷这张嘴,真正是越来越让人爱不得也恨不得了。还是崔公子好,是个老实人。”
崔亮含笑接过酒杯,身子稍稍往旁挪开一些,望了江慈一眼,却见她正饶有兴趣地把玩着素烟腰间的一块环形玉龙佩,满面好奇之色。
素烟索性将那环形玉龙佩摘了下来,塞到江慈手中:“妹子若是喜欢,姐姐就将这玉佩送给你了。”
江慈将那玉龙佩看了一遭,仍旧系还素烟腰间,转瞬又去细观她耳垂上的玉瑱,素烟再取下,她把玩一会,又帮素烟戴上,视线又凝在了素烟的翡翠华云步摇簪上。
素烟久混风尘,识人极准,见江慈天真明媚,又洒脱率性,瞬间对她有了好感,趁斟酒时凑到裴琰耳边轻声道:“相爷,哪来的这么可爱的姑娘?”
裴琰张嘴接住侍女们挟上的凉菜,边嚼边含混道:“树上掉下来的。”
一旁的江慈听到“树上”两字,不由瞪了裴琰一眼,裴琰哈哈大笑,江慈懒得理他,捋起衣袖,拖住崔亮,要与他猜拳。
阁内烛光如梦,崔亮似有些心不在焉,输了数回,被江慈逮住狠灌了几杯,他只是一味微笑,杯到酒干,并不多言。那边裴琰也与素烟划拳行令,言笑不禁,阁内一时热闹非常。
此时,侍女们轮流将小方桌、腰圆锤、圆头剪等吃蟹所用物什摆上,又端来用蒲包蒸熟的大闸蟹。这处的厨子极风雅,竟在蒲包边摆上数朵绿菊,蟹黄菊绿,酒青盏碧,月明波莹。江慈心中欢喜,眉花眼笑。
望着盘中的大闸蟹,她在心中“嘿嘿”笑了数声,正待将手伸向盘中,脚步声响,那叶楼主又引了一人上阁楼。江慈一心在那大闸蟹上,并不抬头,却听得裴琰大笑道:“王爷可来迟了,得自罚三杯!”
江慈再惦记着盘中的大闸蟹,听到“王爷”二字,也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
只见一青年公子,弱冠年华,衣履翩翩,面目清秀,步入阁楼,边行边笑道:“少君有约,我本是即刻要到的,无奈二哥召我去赏菊,在他那里多呆了一阵,来迟了,当罚当罚。”
素烟抿嘴一笑,执起酒壶,一跃而起,把住这青年公子的右臂,往他嘴里灌酒,笑道:“难得王爷肯自罚,素烟也好报上次一醉之仇。”
江慈曾听人说过,当今圣上共有三子,太子为长,次子庄王,静王行三,看来,这位定是以风流贤雅之名著称于世的静王了。
她看过就算,对这王爷并不感兴趣,低下头,双手轻搓,伸向盘中之蟹。
静王笑着接过素烟手中的酒壶,仰头张嘴,酒水如一道银箭,落入他的口中。
裴琰拊掌大笑:“王爷怎么见了素大姐,喝酒就这般痛快,上次和承辉他们斗酒,输了令都不见这么爽快!”
静王喝完壶中之酒,揽上素烟右肩,在裴琰身边坐下,笑道:“那帮兔崽子,和三郎打赌输了,想着灌醉我,偷我玉佩去还三郎的赌债,还当我不知道,我岂能让他们如愿!”
“三郎要王爷玉佩做什么?他府中稀罕物事还少了吗?只怕华朝,再也找不出能让他看得上眼的宝贝了。”
静王松开揽住素烟的手,道:“谁知道呢!大概是听说这玉佩是父皇赐我的,他心里不服气吧。”
裴琰听他这般说,不敢再往下接,执起酒盏,望向崔亮道:“子明,你上次答应了素大姐,要给她填曲词的,正好王爷也在,他是个中高手,你不能再偷懒了。”
静王侧头望向崔亮,笑道:“子明也来了。”他视线再一偏,愣了一瞬,道:“这位是―――”
裴琰刚饮下一杯酒,未及咽下,顺着静王视线望去,一愣一噎,呛得咳嗽数声,口中之酒悉数喷在了衣襟上。
只见那边的江慈,正双手并用,大快朵颐。她面前盘中的数只大闸蟹,旁人几句话的功夫已被她极熟练地大卸八块,蟹肉蟹黄悉数不见,自是落了她的肚中。
此时她正极专注地用小银剔将蟹肉从最后一个蟹腿中剔出,偏她嘴角还留着两抹蟹黄,想是吃得太过痛快,沾在唇角,不及抹去。
崔亮侧头看见,也是忍俊不禁,忙取过桌上的丝巾,递给江慈。
江慈抬起头,见众人皆眼神灼灼、或笑或讽地望着自己,茫然道:“怎么了?”
崔亮将丝巾塞到她的手里,再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脸,但笑不语。
江慈将头凑近,盯着崔亮的脸看了片刻,疑道:“崔公子,你的脸怎么了?”
静王和裴琰哈哈大笑,素烟也笑得花枝乱颤。崔亮摇了摇头,忍住笑,抽出江慈手中丝巾,替她将腮边的蟹黄轻轻拭去。
江慈也不在意,将最后一点蟹肉剔出吃下,仰头喝了一杯菊酒,抹了抹嘴唇,意犹未尽,左右看了几眼,视线停在了崔亮面前的大闸蟹上。
崔亮将自己的盘子往她面前一推,柔声道:“你吃吧。”
江慈有些不好意思:“不用了,你都没吃呢,我吃饱了。”
崔亮微笑道:“我吃多了蟹黄,会生疹子,向来是不敢多吃的。”
江慈大喜:“那我就不客气了。”冲崔亮甜甜一笑,双手揽过银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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