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亮大笑道:“小慈胡说,什么‘乌龟阁’,那是‘乌旬阁’。取自‘霞飞潮生掩金乌,望断天涯叹岁旬’,与城南的‘霞望亭’相对应。此绝句正是相爷的佳作,快莫认错字了。”
江慈向崔亮甜甜一笑:“原来是个‘旬’字,我将它与‘乌’字连在一起,看成一只大乌龟了!”说着只用眼去瞄裴琰身上的乌色罩衫。
裴琰闻言笑得十分欢畅:“原来江姑娘还有认错字的时候,我以为,你只会有吃错东西的时候呢!”
江慈一噎,也知图一时口舌之快,与这“笑面虎”斗下去没什么好处,只得转身到小厨房取过碗筷酒杯,替二人斟满酒,走到院中,在青石凳上坐了下来。
她双手撑于凳上,双足悠悠荡荡,望向黑沉夜空中的几点星光,这一刻,她浓烈地思念起师叔、师姐,还有邓家寨的老老小小。
她眼眶逐渐湿润,以前在邓家寨时,一心想看外面的天地,总是想着偷偷溜下山,摆脱师姐的约束。及至真正踏入江湖,一人孤身游荡,特别是被卷入这官场与武林的风波之中,命在旦夕,遇到的不是追杀便是算计,方深切体味到了人心险恶、世事艰难。
也许,自下山以来,遇到的人中,便只有崔大哥一人,才是真心对自己好的吧?
若是能顺利解毒,还是尽早回去吧,师姐肯定担心自己了。这江湖,这天下,终究只有那处才是自己的家。
此时已是深秋,日间又下过一场秋雨,院中寒夜甚浓。江慈渐感肌肤沁凉,刚要站起,脚步声轻响,崔亮在她身边坐了下来:“小慈,你是不是有心事?”
江慈垂下头,闷声道:“没有,就是想家了。”
“哦。等相爷替你将那星月教主的事情了结,你自然便可以回家了。”崔亮劝慰道。
江慈不欲崔亮再就此事说下去,抬头望了一眼屋内:“大―――,相爷走了?这么快?”
“嗯,相爷事忙,后日又是夫人的寿辰,府内的人忙得脚不沾地的,许多事需要相爷拿主意。届时还会请来揽月楼的戏班子,小慈又可以见到素大姐了。”
想到又可见到素烟,江慈心情好转,望向身上浅绯色的衣裙,笑道:“妙极,我正想着将素大姐的衣衫还给她呢。”
讲起衣衫,她忽然想起那日在揽月楼装醉时,听到的那两个侍女所说之话,联想起之前大闸蟹与静王的对话,好奇心起,侧头问道:“崔大哥,三郎是什么人?”
崔亮愕然良久,方缓缓道:“小慈问这个做什么?”
江慈嘻嘻一笑:“没什么,就是好奇。想知道素烟姐姐仰慕的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将来也好替素烟姐姐拉拉红线、做做媒什么的。”
崔亮纵知江慈是江湖中人,不同于一般闺阁女子,却也未料她说话如此大胆,半晌方道:“你可不要乱来,素大姐虽和三郎关系还不错,但这样的话可千万别提。”
“为什么?”
崔亮不知该如何措辞,想了片刻道:“三郎,是光明司的指挥使,卫昭卫大人,人称‘卫三郎’。但皆只是在背后相呼,能当面直呼他‘三郎’的,只有皇上、太子、两位王爷和两位相爷,其余人若是直呼其‘三郎’,只怕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江慈打了个寒噤:“这么可怕?难道得罪他的人统统必死无疑?他也只不过是个指挥使嘛,难道能大过王法吗?”
崔亮想起后日王府寿宴,卫三郎定会出席,若是江慈不知天高地厚,得罪了他,实是后患无穷。
他正容道:“小慈,卫昭武功高强,心狠手辣,且性格暴戾,喜怒无常。但极受皇上恩宠,被委以光明司指挥使一职,既负皇宫守卫之责,又可暗察朝中所有官吏,直达天听。其官阶虽低,且不干预军政事务,不能参政,但实权甚大,乃朝中第一炙手可热的红人。就是相爷,也不敢轻易得罪于他。你若是见到他,就绕道走,千万不要去招惹于他。”
江慈笑道:“原来世上还有令大闸―――,啊不,相爷害怕的人啊,我倒真想看看,他长得什么模样。”
崔亮苦笑一声,低声道:“他的模样,你不见也罢。”
江慈更是好奇:“崔大哥快说,他长得什么模样,想来定是一表人才。”
崔亮见江慈这般口无遮拦,心中暗叹,低声吟道:
“西宫有梧桐,引来凤凰栖;
凤凰一点头,晓月舞清风;
凤凰二点头,流云卷霞红;
凤凰三点头,倾国又倾城;
凤兮凤兮,奈何不乐君之容!”
吟罢他低声道:“这首民谣,吟唱的就是三郎之姿容,只是―――”
江慈尚在遐想之中,崔亮站起身来:“时候也不早了,你早些回去歇着吧。”
江慈仰头笑道:“崔大哥,我住在你这西园,好不好?”
崔亮一愣:“小慈,你我男女有别,这―――”
江慈揪住他的衣袖摇道:“崔大哥,安华是相爷派来监视我的,我的一举一动,她都会向安澄报告。和她住一起,我睡不着,也吃不香,你就让我住你这里吧,再在那院子住下去,我怕我会憋死。”
崔亮轻轻扯出衣袖,转过身去,背对江慈,仰头望向深沉的夜空,片刻后轻声道:“好吧,你睡西厢房,我到偏房去睡。”
江慈大喜:“谢谢崔大哥,那我收拾碗筷去了。”说完一溜烟的往屋内钻去。
崔亮看着她灵动的身影,呆立原地,良久,闭上双眼,右手握拳,在肩头猛捶了一下,方举步入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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