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峰起伏,山间树枝凝成晶莹的冰挂,银妆素裹。寒风拂过山野,吹得江慈有些站立不稳。
她一夜奔逃,看不清楚路途,只是依据天上星象,向北而行。她知卫昭正率军向东前往流霞峰,而那处战事激烈,自己若选择东归华朝,肯定凶多吉少,只有北过桐枫河,越国境,由桓国境内迂回南下,才是上策。
她在雪地山林间穿行,所幸谋划多日,穿足了衣物,也带了足够的水粮,一时倒也不愁,只是当黎明来临,回头见雪地中两行长长的足印,才知大事不妙。
这时曙光大盛,她也看清自己竟已奔到一处山崖边,山崖下是深深的谷沟。江慈想了想,将脚上的靴子脱落下来,将山崖边的积雪弄成抓滑迹象。又从背上包裹之中取出备下的绳索,远远抛出,卷上崖边一棵大树,双手运力,借绳索之力斜飞上树干,再将绳索抛向远处的另一棵大树。如此在树间纵跃,待筋疲力尽,方下到山腰处。
江慈在山腰处休息了一阵,知尚未完全脱离险境,只得再打起精神,往密林中行进。
密林中,雪及没膝,江慈长靴已除,只余一双薄薄的绣花鞋,雪水自鞋中渗入,她双足渐感麻木,也只得咬牙继续向北而行。
夜幕降临,四周高峰峻岭在夜色中模糊不清,风啸过耳,宛如鬼哭狼嚎,她不由有些害怕,擦燃火褶子,寻来一堆枯柴,点起火堆,才略觉心安。
这夜,她便靠着火堆边的大石边合目而眠。由于听淡雪说过,这月落山脉有野豹出没,心中害怕,便睡得极不踏实,数次惊醒,见火堆将灭,又重新拾来枯柴,待天蒙蒙亮,用过一块大饼,重新上路。
如此行了两日,这日黄昏时分,江慈赶到了桐枫河边。
桐枫河两岸,白雪皑皑,但由于已是正月,河中冻冰开始消融,大块的积冰在河面上缓缓移动,江慈原本想从冰面而过的想法就此破灭。
无奈下,她只得沿河岸而行。行出不远,她眼神忽亮,只见前方一道索桥,如雨后长虹,飞架于桐枫河南北。桥上竹缆为栏,横铺木板,寒风刮过,索桥轻轻摇摆。
江慈大喜,飞奔上索桥。她不去低头看桥下积冰和着河水移动的可怕景象,运起轻功,沿竹栏稳步而过,终到达了桐枫河之北。
此时天色已黑,江慈过得桐枫河,便心安了几分,正欲点燃篝火,忽听远处传来人声,面色一变,急速攀上索桥边的一棵大树,将身形隐于树冠中。
不多时,人声越烈,夹杂着甲胄和兵刃的轻擦声,渐渐声音越大,竟似有上万人马正往这桐枫河北岸河滩边的密林之中集结。
江慈大惊,初始以为是卫昭派兵来捉拿自己,转念一想,卫昭即使要捉拿自己,不可能这般兴师动众,遂按住惊慌之情,隐于树梢,望向树下。
再过一阵,人声渐渐清晰,一嗓门粗豪之人喝道:“董副将有令,全体原地用粮休息!”
上百人在江慈藏身不远处的树下坐定,用着干粮并开始闲聊。
“总算顺利赶到这虎跳滩,大家今晚好好休息一下,明早等萧无瑕一到,咱们可有一场恶战。”一人似是那董副将,也是这万千军马的为首之人。
“是啊,星月教主可不是吃素的,又带了两万人马,虽说咱们在这设下了埋伏,也不知能不能顺利将他擒下。”
一人笑道:“他萧无瑕再厉害,咱们占据着地利,只待他一过河,便斩断索桥,他逃都没有地方逃!”
“吴千户说得是,咱们只要能将他困在这虎跳滩前,待王将军全歼落凤滩的月落人,定会回援我们,那时,他就是长了翅膀也逃不出的!”
“哈哈,萧无瑕再神勇,也绝想不到是谁把咱们放过流霞峰,又是谁告诉我们秘道,直奔这虎跳滩的!”
一人笑得有些淫邪,撞了撞旁边之人的肩膀:“唉,你说,传闻中萧无瑕貌美无双,要是能将他擒下,也不知是哪位将军有福气享用!”
“你有点出息好不好,山海谷大把漂亮姑娘,只要此战得胜,咱们便可直捣山海谷。王将军都应承了,只要大伙能攻到山海谷,屠谷三日,至于姑娘们,大伙尽情享用,就怕你应付不来!”
数百人哄然大笑,言语渐涉下流,树上的江慈紧紧闭上了眼睛。
她做梦都没想到,自己出逃,竟会撞到这惊天的阴谋。听他们的言谈,卫昭正率兵前往这虎跳滩,若是他真的中伏兵败,这些华朝官兵,将血洗山海谷,难道老天爷,就真的不给可怜的月落族人一线生机吗?
还有,若是这些华朝官兵真的拿下山海谷后屠谷三日,那淡雪和梅影,她们能逃过这一劫吗?她们本就够可怜的了,难道,还要被这些禽兽般的官兵所污辱吗?
她的手指轻轻抚上右腕上的两个银丝镯子,眼前浮现淡雪和梅影巧笑嫣然的面容,心中一阵阵紧痛。
夜,渐渐深沉,江慈坐在树上,一动不动,四肢渐渐麻木。
树下的华朝官兵,响起或轻或重的鼻鼾声,巡夜士兵在树下走来走去。夜色下,他们手中的长矛反射出阴森的光芒,让江慈觉得似有闪电划过心头,让她想即刻跳下树梢,奔到山海谷,通知淡雪和梅影赶快逃跑;但这闪电,又让她定住身形,不敢发出任何声响,以免被官兵们发现自己的形踪。
寒月,一分分向西移动。
日旦时分,江慈听到树下官兵齐齐移动,眼角瞥见他们均将身形隐入密林之中,这么多人埋伏下来,竟听不到一丝声响,可见训练有素,是王朗手下的精兵。
天,一分分露白。
破晓时分,一名探子急速奔入林中,江慈隐隐听到他禀道:“萧无瑕的人马已到了五里之外!”
那董副将沉声道:“大家听好了,待萧无瑕和其大半人马一过索桥,号角声起,便发起攻击,吴千户带人去斩断索桥,其余人注意掩护!”
林中,重归平静,江慈瞪大双眼,透过树枝空隙,望向桐枫河对岸。
茫茫雪峰,在晨阳的照映下幻出绚丽的光彩,但在江慈看来,那光芒却直刺心扉。
桐枫河对面,河岸的雪地上,成群的黑影由远而近。眼见着那个熟悉的白色身影带着万千人马如流云般越行越近,眼见着那些月落族人正一步步向死亡靠近,眼见着卫昭就要当先踏上索桥,江慈心中激烈挣扎。
若是自己躲于树上不动,只要熬到这场大战结束,便可获得自由,重归华朝,回到那在兹念兹的邓家寨,便不用再被人禁锢,不用再受人欺侮。
若是自己于此刻向卫昭示警,他便能免中埋伏,便能回援落凤滩,保住山海谷,淡雪和梅影,便能平平安安,不用受人污辱。
可是,自己若是出去示警,必会被这边的华朝官兵发觉,到时,他们只需一支利箭,便可将自己射杀。
淡雪和梅影固然可怜,月落族人固然可悲,但若要自己付出生命去救他们,值得吗?
现如今,到底该怎么办呢?
河对岸,晨阳下,卫昭素袍飘飘,终举步踏上索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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