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冰凉刺骨的风打在白兰玖身上,颊边被那湿漉的水汽刮得有些疼。然那话语毕后,两人空气间蓦地流转着令人窒息的沉默。
引路的桓奇顿了片刻未曾言语,两人轻巧的脚步落在地面,将路上积水淡开一圈涟漪,声音细微如鸿宇落于静水面。
"算好了什么的,小兰儿这么了解为师,定知晓为师怎么会是事先算好的呢…"
俏皮浸透过话中每个字句,在"呢"字之后,那若琴弦轻奏的声色却是稍稍一顿,约过半刻才如那卷舒花瓣绽开般,悠然笑道:
"…说是算计好实在不对,因为,便是不用算计,只要我想,他又有何能力拒绝,不是么?"
他的话随意而漫不经心,似乎连着那脚步也带着几分闲庭信步之感。然而,听在白兰玖耳内却极具威胁意味。
这条隧道似乎有些长,潮湿的味道由隧道墙壁四周浸入空气中,渗透此刻两人间无言的沉默。连白兰玖自己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在她放弃不想追问时,桓奇却毫不在意地开口道:
"别担心,这次为师找小兰儿不过是件俗事。只要你答应,为师也不追究你不遵师命,擅自嫁给梁砚的罪责。毕竟,影门护法未经门主授意,嫁人生子那后果…"
轻声道出的话没有半分怒意,然那似无意加重的"影门"二字,却是让白兰玖神色僵在脸上,如覆上一层薄霜,冷的冻人。甚至那眸间上一刻淡然的神色,却在听闻那两字时骤然一变。
掩藏住心脏处突然跳动的节拍,白兰玖脸色微敛,无声吞咽,整理好情绪,方续道:"说…"
"哈~为师就知道小兰儿最通情达理。其实,此事与你也十分有益,毕竟,这么些年皇宫内那赝品公主顶着你的身份活得风生水起,便是你不计较,为师又如何能看得下去,小兰儿说是与不是~"
欢快的声音似那于初春绽放的花蕾,轻轻的拍手声也应和着他此刻极好的心情。而接下去的话,即便桓奇话音俏皮,内容却与那明朗的笑声形成鲜明的反差,便是白兰玖应付过许多类人,竟也心间寒颤不已。
"下月祭天盛典,这任家的天下,便要改姓桓,小兰儿觉得这想法,好是不好!?"
改朝换代,国君易主,原本属于历史长河中不可缺少的一环。然,每每朝代更迭方式,却都不尽相同。如,昏君暴政,民众反抗;如,诸侯分国,割据一方。但其中最为世人所不齿的,便是谋朝篡位者。
于祭天之典夺去至高皇权,此举在全国无异于夺帝篡权,乃不忠不义之举,便是成了也是遭世人诟陷之举,遗臭汗青。
可是,若是旁人篡位谋取而遭诟陷于史书,白兰玖自是能理解。但…
从原主中对桓奇此人了解,她实在不能认为自视甚高如他者,能够忍受世人的责骂和历史的诟名。所以,贤德之名与至高皇权,两者只怕他都不会松手。
"怎么~小兰儿看似很惊讶~不过,便是这般模样,为师也觉着美极。难道梁砚那小子会对你上心,我细细一瞧,那倾雪公主只怕也不及万一~
宛似耳畔低语的呢喃,桓奇话中盈满甜腻,便是情人间吴侬软语也难胜于此。若已了解他心性,旁人便只一听,便会陷入他织就的那抹刻意温柔中。
冷了眉眼处残存的情绪,白兰玖将负着的孩子移了下,也懒于纠结他含着调戏意味的话,沉声道:
"我只是惊讶,向来对皇权不屑一顾的你,此番为何竟会有这般举动。"
世人只晓君权神授,贵为天子受尽万民膜拜,便是那抹象征的明黄,也乃天赐荣耀。然而,他们却不知东魏国还存在影门。而影门与皇族的关系,便如光与影。若光强劲耀人,那影便会蜷缩于一角,难以施展。
但,假如光渐趋黯淡,那影便会由它所不及之处铺成开去,席卷万物甚至吞噬掉那傲然立于天顶的光明。此刻东魏任氏,便如黯淡的光,而影门便是那散播在东魏国各处的黑暗。
白兰玖所言确如其事,桓奇乃影门门主,在她出生那年曾受先皇后所托将自己从现任太后手中救出,在门下教养自己多年,后更是贵为护法。是以,影门势力之强大,没人能比白兰玖更清楚。可以毫不犹豫地说,这些年若是桓奇生了半点当皇帝的念头,恐怕现在任家江山早已变了桓姓。
对于她的疑问,桓奇倒是未立时出声回答。约是思索了片刻后,隧道中才幽幽传来他淡笑的声音:
"因为,所有对你形成阻碍的物什,我都要清除。"
他的话看似回答了白兰玖的问题,但其中意味,她却是半点也不懂。阻碍?!
"我不需你替我清除,也不认为现在的皇帝是我的阻碍?"
白兰玖毫无情绪的起伏的回答,像是早已被桓奇料定一般。她声音方落,耳畔便响起一串银铃般悦耳的笑声,若非屏气静心,只怕真如那海壬的歌声,会被摄魂去。
"呵呵呵~难道小兰儿当真不知,除了那公主之位,她还霸占着那件本属于你的长生器皿?!"
似笑非笑的声音仿佛带着某种怒其不争的无奈,然话尾突然提及的长生器皿,却又瞬间将他的话音将之零度,寒冷异常。直至此刻,白兰玖才真真明白,桓奇找她的原因。
唇畔不由溢出无声轻笑,现在看来,她所猜不错,桓奇真真是无心帝位。而他此刻要夺任家天下,取而代之的原因,恐怕是本该在结尾处出现在穆婉雪手中的长生器皿,已提前出现。
权满天下,掌人生杀,至高之位,天授荣耀。
这些早已被桓奇握在手中,或者说,轻易便可做到。而唯有一事,便是他穷尽此生只怕也难探到万一…
长生不死…
永恒不败的性命,即便他抵御得了权力、美色、金钱、荣誉的诱惑,却难以弥补那过于短暂生命。即便是只能多活一天,便已有众多世人为它拼尽性命。更何况,那器皿许你的是,永不完结的时间。
但…既然器皿在穆婉雪手中,那他实在可以派人去抢,去威胁,何苦花这么多功夫去谋朝篡位。
白兰玖过于长时间的沉默并未引起桓奇愠怒,反倒是他心情似越发好,宛如只需要听众般,复又续道:
"那女人将器皿藏得极好,便连与她夜夜相对的皇帝也不知此事。所以,为师只能请小兰儿出马,以你之血引出器皿现形。"
言讫,似有想起什么,故作出无奈状道:"可惜小兰儿老躲着为师,做师傅的又不能管得太严,是以才决定让右护法将梁砚引到锦州,顺便给他点小苦头吃吃。呐~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谁让你们两人明里暗里都与为师作对嘛~"
从桓奇话中,白兰玖发现那惊人的消息。梁砚,竟与桓奇有过节!
这个事实让白兰玖心底震撼,她不知梁砚与眼前男人如何生出嫌隙,但即便只是一点,桓奇这活得随性过头的人,若某时心生不爽,只怕便会在瞬息间夺了梁砚性命。
没有逻辑,不讲道理,这是白兰玖给桓奇贴上的两大醒目标签。
对于一只受伤的小兔,前一刻他可以轻轻抚摸着它的皮毛,怜惜万分地替它上药;但若他心情一变,一刻间,那只抚摸着兔子伤口的手,便会瞬间将它捏成肉泥。
喜怒无常,反复不定,亦是桓奇太过鲜明的性格特征。
而此刻,对于眼前这强大到她无法抗衡的男人,白兰玖所能做的,只有…
"徒儿身上有的,师傅都可拿去,徒儿只求师傅一点。锦州以北的蛮族虎视眈眈,东魏现在若是易主,恐生战乱。若师傅只于长生器皿有心,那徒儿便为师傅取来,无需那夺位之举。"
每次朝代更迭,即便是毫无争议的皇权交替,却都能让百姓心力交瘁。这,是永远也无法避免的。
桓奇欲取皇帝而代之,白兰玖不怀疑他有这实力。但,按着他只求功成,不计后果的性格,恐怕受难的,还是那辛劳的万民。
然白兰玖此句话方一出口,对方却像是早就料到她必会如此回答,顷刻间便轻声出笑道:
"呀~不愧是与梁砚那小子情投意合,连想法都如此相似。百姓疾苦乃为己之厄难,急百姓之所急,看来小兰儿确然是爱及了那小子。真是,为师养了十几年的孩子,就这么被人骗去,还真是有几分痛心疾首之感。"
这回她话中不似先前般满是假装,倒真有几分难过情绪。谈话方毕,眼前便现出了几道光线,入口处微凉的风送来,没了隧道中的湿润,倒多了几缕淡淡的熏香。
熏香?!
脸色倏然一动,白兰玖不及多想,便出了隧道,而周遭的景致却是脸色一僵。,雕花床,水墨屏风,白色垂纱,这些无一不再向他显示,这是一间卧房。
可让白兰玖脸色大变,却是那悬挂在屏风上,宝蓝色的暗纹长袍。她看得真切,那袍子,她太熟悉不过,它的主人除了梁砚,她实在想不出旁人!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神小君卡文了。。。所以,更新完了。。。
感谢————————————羁绊你女神投的手榴弹————————————
让神小君,突然才思涌泉。
大家早点休息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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