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风正和大姐讨论人生的时候,傅平安和玛窦还在海滨别墅里研究对策,他们彻底放弃了美国智囊团选定的战略,决定走下层路线,争取沉默的大多数,这是正确的路线方针,但需要过程,距离大选只有五天了,短短五天时间,不可能将下层选民的竞选热情激发出来,想成功,比登天还难。
蒂亚戈和沐兰也跟着出谋划策,蒂亚戈建议在贫民区搞一场棒球赛,玛
窦亲临现场,最好能和孩子们一起打棒球,必然能赢得民心;沐兰建议玛窦慰问一下贫民区的孤寡老人,这些建议听起来都不错,但于事无补,现在必须要用猛药才能挽回败局。
夜深了,大家都去休息了,唯有傅平安还在看资料,他意识到主流媒体已经无法代表真正的民意,所以对着电脑屏幕看年轻人扎堆的论坛,去年他调研期间得到一些重要数据,星马台在1990-1995年左右经济有一波发展,所以那几年出生率很高,当年出生的孩子,现在正是二十岁上下,涉世未深,又有投票权,能抓住这些后浪们,就能扳回局面。
后浪们爱上网,星马台年轻人最喜欢的地方就是网吧和酒吧,尤其以前者为主,傅平安浏览了大量的帖子,包括不限于推特和脸书上的,发现星马台的年轻人对于政治并不感兴趣,他们对于当下最红火的候选人并没有任何倾向,他们根本分不清马尔克斯和冈萨雷斯的区别,他们对五十多岁成熟睿智的政治家完全无感,根本不认你是老几。
年轻人只对有趣的,带劲的事物感兴趣,玛窦近期在推特上口无遮拦的乱喷,倒是吸引了无数拥趸,无心插柳柳成荫,年轻人发现国王和他们一样,爱打游戏,愤世嫉俗,无形中产生了潜移默化的共鸣,在不知不觉间,玛窦已经掌握了一部分人心。
关键在于,如何将这些人心转化成选票,傅平安感到束手无策,因为玛窦的粉丝虽多,但全无组织,难以整合,难以形成战斗力,想把成千上万人组织起来,令行禁止,指哪打哪,这同样需要时间。
夜深沉,电脑屏幕发着幽光,忽然傅平安灵光一闪,因特网最初是为了军事用途而发明,即便遭受核弹攻击导致网络中某一部分被破坏,也不会使整个网络瘫痪,去中心化,人人都是中心,这不和目前的局面不谋而合么,玛窦不需要庞大精密的组织体系,不需要一层层的管理人员,他只需要发个推特,就有无数人转发,目前玛窦还是无意识的,发泄情绪一般的在推特上发内容,如果将经过设计的,具有爆炸性威力的信息通过140个字发出去,是不是就能瞬间引爆整个星马台呢。
他被自己的新发现惊到了,一个超级扁平化的竞选团队初现端倪,玛窦之下是万千后浪,这些人已经整装待发!而身为领导者的玛窦竟然还不自知。
傅平安的精神更加亢奋,他需要选一个合适的时机,一个合适的事件,时机容易选择,在投票前一天即可,留出一天时间来发酵足够了,时间不能长,年轻人都是三分钟热度,长了就抛在脑后了。
合适的事件就难以设计了,他再次浏览帖子,希望能找到当代星马台年轻人的痛点,一个小时过去了,两个小时过去了,不知不觉已经凌晨四点,沐兰揉着睡眼走进来,咕哝道:“看什么呢,还不睡。”
“快好了。”傅平安说,依旧目不转睛。
沐兰去煮了一壶咖啡端过来,静静坐在他身后,陪他工作。
“你觉得星马台的年轻人最痛恨什么?”傅平安问道。沐兰在这儿生活的时间比自己久,接触的人更多,她与发言权。
“痛恨的多了,恨自己没钱,恨当官的腐败,恨资本家剥削,他们简直就是愤怒的一代。”沐兰说,“不过要说最恨什么,还真难说,星马台虽然不发达,但地处热带,人口又少,再怎么穷也饿不死冻不死,只是看到别人比自己有钱,心里不舒坦罢了。”
“不患寡而患不均!”傅平安激动起来,沐兰无心的一句话让他找到了星马台的症结所在,大家都穷也就罢了,但你比我富,而且差距极大,我住棚屋你住别墅,我吃稀饭你吃龙虾,我在网吧打魔兽就是顶级享受,而你坐着游艇左拥右抱,这就是可忍孰不可忍了。
所以任何施政演说里那些发展经济,创造就业机会,发放底层救济金之类的话,统统没用,老百姓不要听那些废话,对他们来说,解恨才是第一需求,比如打倒劳埃德,收回种植园,这种话是马尔克斯和冈萨雷斯绝对不敢说的,也只有玛窦这个愣头青敢在推特上如此大放厥词。
现在矛盾的焦点找到了,就差一个引爆点了,自由之花需要用革命者和暴君的鲜血来灌溉,不温不火不是闹革命,要把百姓的神经刺激起来,就一定需要流血,需要牺牲,不然阈值达不到,想到这里,傅平安陷入痛苦纠结,让谁死,他都不愿意。
傅平安想起史老对自己的评价,不适合搞政治,是啊,搞政治需要腹黑手狠,自己还真不是那块料,是不是可以不流血牺牲呢,毕竟这是一场选举,而不是政变,思虑再三,他决定选择让一个重要的人流血,从而杜绝牺牲。
这个重要的人自然就是玛窦,这是他的国家,他的子民,他的事业,他流血理所当然。
终于搞定了最困难的环节,傅平安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回身看去,沐兰已经躺在沙发上睡着了,嘴角挂着晶亮的涎水,还咂咂嘴,似乎梦到了什么好吃的东西,他没有惊动沐兰,去拿了条毯子给她盖上,然后坐在一旁,试图让自己亢奋的大脑平静下来,但没用,他又将行动的流程过了一遍,能不能成大事,在此一举。
早上七点,傅平安叫醒了所有人,时间有限,必须争分夺秒,他采纳了蒂亚戈和沐兰的建议,把这几天的日程排满,全部都是亲民项目,走到人民群众中去,不谈什么政治,就只是和老百姓一起喝咖啡,聊天,打棒球,重点在于传播,玛窦的账号暂时由傅平安掌管,帮他发推文,这是个技术活,用最浅显简单的短句将道理讲透,还能振聋发聩,高屋建瓴,只有深谙人心的高手才能做到。
战线分两边,一边是玛窦深入群众,一边是推特挑动民意,傅平安浏览了上万条帖子,发现星马台人对于劳埃德保安的怨气是最大的,种植园需要保安维持秩序,两万名土著员工需要管理,所以劳埃德拥有一支强大的保安队伍,武器装备比警察都先进,企业保安都是二三十岁的欧洲籍年轻男性,荷尔蒙旺盛,却没有正常的发泄渠道,于是恶性案件频发,就像是驻扎在日本的美军一样,偏偏劳埃德公司享有治外法权,员工犯了罪不用交给星马台司法系统处置,公司有一个法务处,以公司规章代替法律,杀人放火的保安,最多辞退而已,通常只是罚薪。
去年八月,在海边度假村,那三个虐杀了土著女人的劳埃德保安,至今逍遥法外,傅平安对此事印象深刻,他决定就从这件事入手,炒热旧闻并不难,用玛窦的推特发上几条,自然有人转发评论,都不用找什么大V助阵,因为玛窦自己就是最大的V。
傅平安抽空去了一趟种植园,选了一块地方,引发爆点的位置很重要,一定要占理才行,劳埃德占据了很多土地,有合法的,也有非法的,除了他们购买和租赁的土地之外,劳埃德公司还偷偷将附近的荒地纳入管理范围,这个做法很像是上个世纪二三十年代上海租界当局的行径,在沪西越界筑路,强行霸占道路周边土地,造成既成事实,反正当时的政府也奈何不得他们。
劳埃德雇佣了两万名星马台籍员工,绝大多数都是从事低端劳动的工人,这些工人住在种植园周边的村落中,资本家有时候也会做些善事,为了员工的健康着想,劳埃德出资将竹木搭建的近乎原始状态的村落改建成现代化的木板房,喷洒药物灭杀害虫和病菌,引入电能和自来水,钱花的多了,也就很自然的将这些区域视为自己的管理范围,工人之间发生纠纷矛盾,也由劳埃德出面调停解决,时间一长,大家就都习惯成自然,把这里当成了劳埃德的领地。
这个村子叫拉齐奥村,距离去年案发地点海滨度假村只有十五公里,傅平安在推特上说,要去拉齐奥看望受害者的孩子,并邀请有志青年同去,集合地点和时间都公开发布,还租了一辆53座的中国产宇通大巴车当交通工具。
到了约定时间,五十名网友来到集合地点,他们中大多数都是女孩子,打扮的花枝招展,拿着遮阳伞戴着墨镜,带着慰问品和零食,她们是把这次活动当成一次野营来的,同时也不排除这些女孩子有嫁入王室的小九九。
随行人员还包括傅平安、沐兰和一些保镖,为了防止意外,他们带了枪。
上车之前,傅平安再次向玛窦面授机宜。
“我知道,我明白,我会的。”玛窦不断点头。
“你可能要受点委屈,但我会保证你的安全。”傅平安说,“你的委屈越大,效果就越强。”
玛窦上了大巴车,女孩子们一阵尖叫,傅平安也上了开道的路虎车,沐兰坐在他身旁笑道:“你越来越像一个阴谋家了。”
“这大概就是政治。”傅平安说。
小车队驶出星马台城,向南进发,绕过巨大的劳埃德园区,来到拉齐奥村,此前已经联系好了当年的受害者家属,一个带着俩孩子的可怜的鳏夫,他的妻子被劳埃德的保安杀了,可他为了生活,只能继续为劳埃德打工,今天他调休,带着两个孩子迎接客人。
这是一次看起来普普通通的慰问送温暖行动,粮食、橄榄油、书包文具和玩具堆满了逼仄的小屋,鳏夫穿上崭新的衬衫,手拿着橄榄油,洋溢着幸福的微笑,村民们也来围观,玛窦顺势发表演说,这一套说辞他已经说过无数遍,轻车熟路,声情并茂,他将资本家的丑恶嘴脸揭批的入木三分,赢得一阵阵掌声。
傅平安见火候差不多了,拿出一部专门为此次事件预备的手机,SIM是无记名的, 也没拨打接听过任何电话,他来到无人处,打了一个电话给劳埃德保安部。
“有人在拉齐奥村聚众闹事。”傅平安用英语报警,打完电话就关机了。
不出十分钟,一辆路虎卫士就开了过来,但是保安没下车,只是停得远远的用望远镜观察。
“如果他们不管,可就前功尽弃了。”傅平安喃喃自语。
站在高处的玛窦也看到了那辆路虎卫士,车身上劳埃德的徽标如此刺眼,他手一指:“看,他们来了,杀人凶手就在那里!打倒劳埃德!”
下面人跟着呐喊:“打倒劳埃德!”群情激奋,声如浪潮。
那辆路虎卫士调转车头走了。
傅平安捶胸顿足,演对手戏的男二走了,这大戏还怎么往下演,资本家的狗腿子也太怂了吧。
没过几分钟,又有四辆路虎卫士出现,原来保安们不是吓跑了,而是撤到远处等待增援,援兵一到,他们就气势汹汹杀过来了。
“没我的命令,不许出现,不许动手,更不许开枪。”傅平安再次严令,他藏在室内,俯瞰一切。
沐兰端起摄影机,开始拍摄。
五辆劳埃德的警车包围了聚集的人群,保安下车警戒,黑超墨镜,半指手套,雷明顿霰弹枪,威风凛凛,杀气腾腾,领头的保安袖子上有三道折,看样子是个队长,他人高马大,满头红发,嚼着口香糖,倚着车门,拿着麦克风喊话:“这里是劳埃德领地,你们的聚集是非法的,必须马上解散。”
玛窦正等着这句话呢,他愤怒的反驳:“这里是星马台领土,星马台人民有集会和示威的权利,你们无权阻止,你们这些刽子手,杀人犯,变态的虐待狂。”
外籍保安们可不认识玛窦,他们相视一笑,纷纷抽出了警棍,二十名保安对付百十号示威群众,胜算满满。
玛窦不但丝毫无惧,还来劲了,跳着脚的痛骂,而且是用英语骂,他成功的激怒了保安们,这些来自英国的保安毫无绅士风度,他们挥舞着警棍将手无寸铁的女孩子们驱散,将玛窦从台子上拽下来,就要往车里塞,玛窦拼命反抗,三个保安将他死死按住,保安队长单膝跪在玛窦的脖子上。
“放开我,我不能呼吸了。”玛窦呻吟道。
女孩子们试图冲上去救他,保安立刻拔枪威胁,她们能做的只有拿出手机拍摄,并打电话报警。
“玛窦会被弄死的。”沐兰急道。
“再等等。”傅平安的心脏在砰砰跳,这些劳埃德的保安简直太给力了,配合的比预期的还好,顺利的有如神助。
女孩子们开始哭泣,有人用英语叫嚷,他是国王,他是国王,但是保安们并不理会,劳埃德和星马台王国的关系就像是关东军与伪满洲国,关东军的少壮派是不会把康德皇帝放在眼里的, 再说了,谁能证明这小子真的是国王。
拉齐奥村的村民们敢怒不敢言,他们眼睁睁的看着国王被劳埃德的保安压在膝下,如同一只等待宰杀的羔羊,那个手上还拿着慰问品的鳏夫流泪了,他冲上去想解救玛窦,被严阵以待的保安一枪撂倒。
空气瞬间凝滞,四下鸦雀无声,
傅平安的心一阵绞痛,拿起对讲机:“全体下车,救出玛窦,不许开枪。”
“为什么!”沐兰在怒吼,“他们已经在杀人了!”
“还不是时候。”傅平安说,说这话的时候,他的心在滴血。
“这也是你说的政治么,去他妈的政治!”沐兰哗啦一声将霰弹枪推上膛,也拿起对讲机,迟疑了一下:“重复一遍,不许开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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