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北在敲门:“沐总,请您出来一下。”
沐兰还以为又有朋友来探视,出门一看,竟然是几个陌生人,看装扮也不像是有头有脸有社会地位的人,正狐疑,为首一位大妈说:“同志你好,我们都是3.5特大车祸的受害者家属,你们家也是受害者吧,我们打听到你们家这位是人大代表,就想来合计合计怎么维权。”
沐兰明白了,傅平安虽然也是车祸受害者,毕竟命还在,这些天来家属被他的精神病牵扯了大量精力,没顾得上车祸索赔的事儿,
“我们家这位还在卧床,受不得刺激,有什么和我说吧。”沐兰说。
这帮人七嘴八舌说了一通,大意是肇事者逃逸之后找人顶替,至今没给一个说法,连受害者的医药费都是自己垫付的,顶缸的那个人已经破产,拿不出钱来,现在他们想联合所有受害者一起抱团打官司,揪出真凶。
沐兰就问他们真凶到底是谁,可他们也说不出个究竟,平头百姓想查清楚被刻意隐瞒的真相,何其艰难。
最后家属们给了沐兰一叠打印资料后离开了。
沐兰回到病房,傅平安问她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思虑再三,沐兰还是决定告诉他真相,并且把资料读给他听。
3.5特大车祸案的受害者一共是九人,现场死亡四人中,一对小夫妻是坐在飞度车里被撞死的,两个骑电动车的死者是结伴下班的女工,受伤者除了傅平安,还有四人都是在奶茶店里消费的年轻人,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是普通市民,飞度车小夫妻是在近江做小生意的北河县人,孩子只有一岁,两个女工都是四十来岁妇女,孩子还在上中学,一瞬间这些家庭都遭到灭顶之灾,最让人气愤的是真凶依然逍遥法外。
“没人管管么?”傅平安义愤填膺。
“我查了一下,微博上相关消息,除了官方公布的通报,其他都删除了,百度也查不到任何信息,这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沐兰顿了顿,“所以这些家属想把你拉上,报团取暖。”
“那我得管管啊。”傅平安说,“能力越大,责任越大,更何况这是我自己的事儿,我必须得管。”
沐兰说:“你打算怎么管?”
傅平安傻了:“我怎么管,你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做。”
沐兰无语,她没法指点傅平安,别人也不行,失去了七年的记忆,傅平安只是一个普通的十八岁少年,哪有能力去搞定强大的敌人。
……
傅平安搞不定,李秀承和高岩同样搞不定,本以为托几个朋友就能查个底掉,可是真操作起来比登天都难,完全摸不到任何线索,摄像头虽然拍下真凶的模样,但比较模糊难以辨认,从数据库里找不到对应的人,那辆改装宝马M5被证实是套牌车,车牌对应的其实是一辆普通宝马五系,归属于某企业。
所谓的肇事者已经被关进看守所等待审判,没有市局领导的口头同意,任何个人和媒体不得探视采访,律师由司法机关指定,总之这事儿办的天衣无缝,真正的肇事者绝对有大后台。
为了不刺激傅平安,李秀承没有来告诉他真相,只是和范东傅冬梅介绍了一下情况,说可能得不到赔偿了,傅冬梅说我理解,咱们平头百姓就是这个命,人没事就是万幸。
范东和傅冬梅一直住在刘小娜租的房子里,范东自身就是需要照顾的残疾人,帮不上太多忙,现在儿子病情稳定,两口子就商量着要回去,可是儿子谁照顾呢,他们是过来人,看得出儿子和刘小娜没有将来了,那就不能拖累人家,康复需要至少半年时间,还是回淮门住自己家里最合适。
刘小娜有自己的打算,她不想放弃傅平安,一来两人有基础,不就是失忆么,韩剧里都能靠爱恢复的,二来傅平安现在还是安兰贸易的大股东,公司大有前途,而自家的德龙家具负债累累,已经快要撑不住了,她必须当安兰贸易的老板娘,才能让自家的企业活下去。
在特护病房外面的小花园里,范东两口子和刘小娜进行一番对话,刘小娜斩钉截铁道:“不行,淮门医疗条件不如近江,爸身体不好,妈照顾一个坐轮椅的就够累了,两个怎么行,近江这边有我,还有公司同事,还有东生,家里条件也好,进出有电梯,去医院有车,还是近江更适合平安康复,等他好了,我们就结婚。”
既然准儿媳这样说,二老也没法拒绝,只好辞别了儿子,和赵光辉陈茜一起回淮门,傅平安也不记得他的光辉哥和茜姐了,为避免刺激他,这两人一直没怎么出现。
傅平安一直在医院住着,住院费比住酒店便宜多了,哪怕是特护病房也在他的经济承受能力之内,随着第二船木料的到港,安兰贸易也开始正常运转,傅平安病中,沐兰负责照顾他,公司自然而然还是刘小娜负责,不过刘小娜接受教训,再不敢随心所欲,琐碎小事都要请傅平安拍板签字,有事没事就跑来医院陪他,时间一久,感情虽然没回到从前,起码没那么陌生了。
傅平安是在电视上看到玛窦访华的,红地毯、仪仗队,国事访问,本来自己应该出现在电视屏幕上,现在却只能躺在病床上当个看客,但傅平安一点不觉得失落,因为在他的脑海中,这一切和自己本来也没什么关系。
沐兰将海底油田的事情告诉了玛窦,这相当于出卖了刘风正,但远近亲疏本来如此,她没什么心理负担。玛窦上位之后日理万机,为发展经济殚精竭虑,此前有几家海外公司要租赁岛屿,承包海域,他们递交的合同上不经意的提到海底资源属乙方开发,这引起了玛窦的怀疑,沐兰的情报让他恍然大悟,星马台的领海内有石油资源,这并不是一个秘密,而且石油的储量和品质都不错,但任何油田不提开采成本就是耍流氓,海上油气田开发成本极高,单桶成本价超过120美元,远高于市场价,开采一桶就赔大几十美元,没人赔得起。
此事就暂且搁下,为了报答老友,玛窦以个人名义汇了十万美元给傅平安看病。
沐兰给傅平安请了国内最好的康复专家,每天亲自陪着他锻炼,争取早日站起来,走起来。
研究生复试,傅平安缺席,大四最重要的毕业论文和答辩,怕是也危险,如果不能顺利毕业,将会影响很多事情,傅平安把自己写了三分之二的论文拿出来狗尾续貂,希望能糊弄过去。
毕业答辩的时候,傅平安已经能从轮椅上起来了,他是自己柱着拐杖去参加答辩的,系里没难为他,教授们很随意的问了几个简单的问题就过了,等着拿毕业证和学位证就行了。
这几个月的生活轻松惬意,不用早起,不用晨跑,不用背英语法语马来语,不用奔波劳碌,命悬一线,傅平安每天吃了睡,睡醒了就打游戏,每天伙食营养丰富,加上用药里有激素成分,他的体重蹭蹭的往上涨,很快就胖了四十斤,外形圆润了,整个人的精神面貌也不一样了,从凌厉清隽的精英变成慵懒的胖子。
毕业在即,同学们各有归宿,刘康乾考上了省委组织部的选调生,每天忙着自己的事情,他听说傅平安遭遇车祸失忆的事情,并没有幸灾乐祸,只是对同学说自己少了一个有趣的对手,人生不免寂寞如雪。
傅平安患病期间,姜彦冰、靳洛冰、奥黛丽都曾经不止一次来过,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她们慢慢都不再来,连刘小娜也减少了来探视的次数,她忙的脚不沾地,风风火火,对爱情的执念似乎也淡了很多。
时间是最无情的杀手,可以杀灭一切海誓山盟、刻骨铭心,如果傅平安保留那七年记忆的话,一定会感叹世态炎凉,人情淡漠,但回归十八岁的他对这些人完全无感,不来就不来,来了还尴尬呢。
眼瞅着就要大学毕业了,傅平安却一点不用为工作和学业发愁,他每月还有十万元的薪水,研究生虽然没参加复试,可以先跟着读,连老婆都有了,这辈子该有的全有了,他给自己做了个规划,等彻底痊愈之后,先回淮门给爸妈买房子,然后和沐兰一起去传说中的星马台看看,为了不刺激他,沐兰没怎么讲星马台的故事,他对这个自己曾战斗过的东南亚小国充满了好奇心。
天气渐热,傅平安想吃冰淇淋,沐兰出去给他买的时候,一个陌生的妇女走进了病房,二话不说扑通跪倒,“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傅平安忙道,妇女双手呈上一个透明档案袋,“大兄弟,帮帮我吧,咱都是受害者。”
“你站起来我就帮你。”傅平安接过档案袋,打开一看,是3.5特大车祸案的相关资料,这位大姨不知道通过什么途径,居然查到了真凶的身份,真凶叫解小明,国家发展银行解东明的儿子,国家发展银行是国务院直辖的政策性银行,正部级单位,解东明仕途一帆风顺,站队正确,无懈可击。
傅平安也是车祸受害者,至今没收到肇事者的道歉和一分钱的赔偿,他能承受得起,可其他受害者都是家破人亡,损失惨重,案子至今还在拖着,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他听了大姨的哭诉,忍不住捏紧了拳头。
大姨给他支招:“你是名人,有社会影响力,你在微博上发个帖子,一定会引起上面关注的,形成舆情就有人来管了,我上访了几个月,也学了不少知识,网络最管用。”
“好,那我就发微博!”傅平安拿出手机,接连发了几条微博控诉解东明包庇儿子,只手遮天。
大姨千恩万谢的走了之后,沐兰带着冰激凌回来,傅平安向她显摆自己行侠仗义了一回,沐兰不明就里,傅平安拿出手机给她看刚发的内容,已经被转发了几百次。
“你能确定么?小心给自己惹祸。”沐兰很担心。
“没事。”傅平安满不在乎。
……
次日,傅平安上午醒来,拿出手机看转发量有没有过十万,却发现帖子都不见了,可自己并没删除啊,他正摸不着头脑,病房里来了三个人,一个穿便装,两个穿警服,出示了证件,要带他回队里。
“我干了什么了?”傅平安惊恐万分。
便衣拿出一叠A4纸,上面是截屏打印图,都是傅平安微博内容。
“是你发的吧,这个ID也是你在使用吧?”
傅平安吓得微微发抖,点了点头。
警察说:“你涉嫌造谣污蔑他人,性质恶劣,后果严重,可以处以三年以下有期徒刑了,跟我们走吧。”
“我不能走路。”傅平安说。
“没事,这不有轮椅么。”警察说。
“那我打个电话行不?”傅平安心脏砰砰跳,后悔的想撞墙,就发了几条微博,换来三年徒刑,太不值了,他只想赶紧找沐兰救命。
“不行,你不能打电话。”两个警察把他架起来,抬到轮椅上推走,手机丢在了病床上。
现在傅平安的病情缓解许多,顾北和巨强只是偶尔来帮忙照顾,平时病房只有沐兰一个人,偏巧这会儿她去住院部结算去了,等她回来,发现病床空了,人没了,轮椅不见了,拐杖还在。
沐兰以为傅平安自己去花园里锻炼去了,可是出去找了一圈也没见到人,又等了大半天,还是不见人回来,就在她要去医院保卫科调监控的时候,高岩打了个电话过来:“沐兰,傅平安回去么?”
“没有啊,他怎么了?”沐兰的心脏开始剧烈跳动,她预感到有事发生。
“他不是发了几个微博么,有关部门受到上面的压力要训诫他,三个警察去提人,其实也就是带回来训一顿,没啥大事的,可是车翻了,三个哥们至今还在昏迷中,就他不见了。”
沐兰顿时炸了:“他们一定是刺激到他了!不知道他有病吗!没把他们三个打死都是轻的,人是你们搞丢的,你们就得找回来,找不回来老娘和你们没完!”
高岩说:“这怎么冲我发上火了,我这不也是刚知道么,调了沿途的监控看了,根本找不到他的人影,老傅的反侦察经验是没的说,那年他大二吧,一个人逃到云南,差点就出境了,我寻思他这是恢复记忆了。”
沐兰说:“不对,他恢复记忆的话,就不会动手了,他知道分寸。”
高岩说:“那你的意思是?”
沐兰哭道:“我也不知道,你们把他脑子搞乱了。”
……
深夜,傅平安从噩梦中醒来,他睡在水泥台阶上,身上没有证件,没有手机,没有钱,他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只隐约记得家里糟了大难,父亲瘫痪了,自己高考落榜,在家乡犯了事儿,辗转来到这边,没什么理想和目标,只想苟延残喘的活着。
巷子上空拉着一条褪色的横幅:卖出一张身份证,买入一条不归路,头顶是星空,远处是霓虹,三和人力资源集团的字样在闪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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