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古是个辛苦活儿,尤其对于非本专业的历史系学生来说,岛上虽然有淡水,但没有食物,没有居所,支援船只上的生活设施也很差劲,一日三餐只能吃罐头和鱼虾,而且没有wifi信号,只有一部卫星电话费用高的惊人,谁也舍不得用。
生活条件过于恶劣,大家就都打起了退堂鼓,但又不敢直接找邵老说,于是委托大师兄老董去问,老董傻乎乎的真去问邵老,在这个岛上要待到哪天?
邵老兴冲冲的回答,这个岛很有价值,下学期就在这不走了。
同学们全都哭了。
邵老当然不是不通情理的老古板,他让女生现行离去,只留男生干活,先把屋里的文物清点出来,棺材里的骷髅就不动了,盖上棺材盖等待运走,让这位离家六百年的同胞叶落归根。
光是搬走棺材一件事就难度极高,这口棺材并不是出自匠人之手,而是一个没有木匠基础的人用斧头硬生生砍出来的,手法简陋,但用料却是奢华无度,居然是檀木棺材,这种木料极重,入水即沉,八个壮汉也抬不动,更别说抬下山装上船了。
屋里的蝙蝠粪便清除之后,发现了很多生活痕迹,锅碗瓢盆等物,铁锅早已腐朽成了碎渣,瓷器倒还保存完好,只是上面附着一层厚厚的污垢,盘、碗、壶、罐、杯都有发现,邵老擦干净一个盘子,先看盘子底的花押款,“永乐年制”四个篆字,确定了这是郑和下西洋时期的事情。
这些瓷器皆为青花瓷,青花色浓青翠,如蓝宝石一般,邵老欣赏良久道:“这应该是郑和从萨马拉带回的苏麻离青料烧制的,很难得啊。”
光是这些瓷器收拾收拾也有几十个,老董忍不住估算了一下拿到苏富比拍卖行上的价格,反正在北京买个豪宅再加上一辆顶级豪车是够够的。
除了瓷器可以保存完好之外,其他文物皆化为尘土,尤其是铁质的兵器,全都腐朽成碎渣,完全丧失原貌失去考古价值。
工人在木屋外面搭建了一个遮雨棚,先把文物搬出来清点装运,搬运过程中一个工人失手打碎了个盘子,可把老董心疼坏了。
热带地区的雨说来就来,磅礴而绵密,仿佛整个天河倾泻而下,雨棚搭的很牢固,四周还挖了排水渠,工人在煮咖啡,邵老坐在折叠椅上抽着烟斗,问他的学生,为什么傅千户会在这里。
女生都撤了,只剩下傅平安、老董和其他几个男生,老董先说:“我猜这岛上盛产小叶紫檀,傅千户是留在岛上监督土人砍树的官儿,船队走了,把他留下了,集结号到最后也没吹。”
邵老说:“有些道理。”
傅平安说:“我猜这是一个鲁滨逊,他是千户,手下再怎么也有几个兵,为什么岛上只有一具尸体,最大的可能是船沉了,他是流落到岛上的,在这里一个人生活了多年,等待朝廷王师回来,可他一直都没有等到,所以才给自己做了一口棺材, 感觉自己时日无多的那天,他躺了进去,在离家万里的南洋海岛上故去。”
邵老说:“也有可能。”
傅平安说:“不管他是出于何种原因滞留此岛,我想他会留下文字记录,可是屋子里没找到任何文字性的东西,不能说明他没写,只能说明这里环境太恶劣了,纸张是留存不了那么久的。”
邵老说:“这就是考古的意义,让东西说话。”
老董又说:“小叶紫檀生长缓慢,八百年才能成材,最粗的树也不过四五十厘米直径,当年郑和下南洋的主要经济活动就是收集紫檀木,打通南洋贸易之后,南洋人在经济利益的诱惑下将紫檀木砍伐殆尽,卖给明朝的采买人员,以至于有清一代,基本上用的都是明代遗留的紫檀木料,清人下南洋采买,只能买到鸡蛋那么粗的紫檀木了,根本不堪使用,到现在也有几百年了,当年种下的小树苗,现在也该长得差不多了吧。”
傅平安说:“你是说岛上有紫檀树?”
老董说:“文物我就不打主意了,如果岛上有紫檀树,算不算咱们发现的财宝?”
傅平安说:“这个……”
老董心驰神往说:“我女朋友打算留在北京工作,我毕业了也想去北京,如果能有一棵属于我的紫檀树,我把它砍了做手串,那房子就有着落了。”
傅平安笑了笑,这不现实,树木长出来并不是为了做手串用的,东南亚国家保护珍稀树种,严禁砍伐,星马台虽然前期略有放宽,那是急需经济收入的特殊时期,现在一带一路都进来了,不愁钱了,自然不会允许滥砍伐树木。
话虽这样说,老董的话还是激起了大家的热忱,等雨小了些,开始满山寻找紫檀树,山高路滑,丛林茂密,还真不是那么好找的,檀木没找到,却找到一片坟地,六百年前的坟头上早已长满了草,仅有的一块石碑也风化的看不清楚碑文,只隐约看到大明口口口口之墓的字样。
邵老主持了一个会议,商量要不要挖掘,是让逝者留在海外孤岛,还是叶落归根,回到阔别六百年的故土呢,大家意见一致,坟墓里的人一定是想回家的,那就挖吧。
天晴后,工人们上阵了,二十把铁锨齐上阵,很快就挖到了已经腐朽的棺材,但是随着进一步的挖掘,发现这不像是棺材,圆滚滚的是木料,直径大约六十厘米,长度未知的紫檀木料,数量也不清楚。
大家欢呼雀跃,又有重大发现,这座岛确实是紫檀木的重要产地。
老董说:“这些紫檀木是明朝人砍伐但没来得及运走的,应该是中华民族的遗产,这个我们总能拿走了吧。”
傅平安说:“这些恐怕车不了珠子了。”
紫檀木虽然质地坚硬,但埋在潮湿的土里几百年早已沤烂,几成废物。
考古不是盗墓,是个漫长细致的活儿,邵老并没有独占这个发现,而是通知了国内考古界的老朋友,等他们来了一同细细发掘,时间会拉得比较长,原本的经费就不足了,还得向上级请求更多的拨款。
……
紧张的工作告一段落,傅平安终于有时间干自己的事情了,他返回星马台后联系了谷清华,万幸,后天哈佛的科研团队就要去印尼了,还有一天的时间留给他们。
收购废旧驱逐舰的事情进展火速,萨致远爽快支付了五十万美元船款,从国内调来五十多个维修工和水手,给弗莱彻来了一次大修,不修不知道,这艘战舰的状态已经恶劣到了撑不下去的地步了,船壁锈蚀,船底爬满藤壶,船舱也是锈迹斑斑,五门五英寸主炮处于报废状态,不过雷达声呐这些二战时期的原装货居然还能开机,最麻烦的是蒸汽轮机,就像是一个耄耋老人般走不动路,要动大手术才行。
这艘船是玛窦送给傅平安的,所以五十万美元进的是傅平安的账户,这笔钱他不能要,立刻捐给了星马台政府的大学筹建处,为教育事业添砖加瓦。
快刀乱麻的处理完了这些,傅平安开了一辆车到劳埃德酒店去接谷清华,把车停好,走进酒店大堂,看到谷清华正和老外谈笑风生,这老外四五十岁年纪,彪悍英武,留着漂亮的络腮胡子,手臂和小腿肌肉发达,古铜色的皮肤一看就是经常进行户外锻炼的,胳膊上还有一个船锚的纹身,他很风趣,逗得谷清华咯咯笑。
傅平安当时就有些不爽了,但还是保持了礼貌,上前打招呼,谷清华介绍说这位是比尔.马库斯,著名的英国航海家。
“嗨,比尔。”傅平安打了个招呼,比尔热情伸出手来,两人握手,暗中较劲,不分胜负。
“你的朋友有些紧张。”比尔笑着说,但是在傅平安看来是恶意满满。
“这个世界上没有能让他紧张的人和事,如果有,那就是我了。”谷清华没等傅平安回话,就拎起包,挽着他的胳膊,摆摆手走出了酒店。
比尔看着他们的背影,摩挲着下巴,玩味的笑。
谷清华看到富平安开来的车,惊讶的张大了嘴:“哇,你们学历史的人都这么有创意么?”
这是一辆保养极好的越战时期的M151吉普车,敞篷的,比什么宝马奔驰可拉风多了,别说顶棚,连门都没有,两人上车,直奔码头。
“我会给你一个惊喜。”傅平安说。
“我等着。”谷清华笑眯眯的。
傅平安开车来到码头,这里是民用码头,主要供游艇停泊,他看到一艘三桅帆船,眼光不由得被吸引过去。
“那是马库斯先生的船,他确实是一个航海家。”谷清华说。
“航海家半夜里撞了别人的船却扬长而去,连海盗都不如。”傅平安说,他怀疑马库斯就是撞渔船的凶手,但没有证据只能怀疑。
谷清华笑了笑,没说什么,她虽然没谈过恋爱,但对于恋爱中的男人的心态是清楚的,傅平安看到任何接近自己的,有威胁性的异性,都会大发醋意,找对方的各种不对,她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傅平安安排的惊喜是一架水上飞机,专业的水上飞机其实不多,大多数是普通小型飞机安装浮筒以便水上起降,这架飞机就是中国产的运十二加装了浮筒,傅平安有飞行执照,能驾驶这个类型的飞机。
两个人,一架水上飞机,畅游于蓝天碧海之间,还有比这更浪漫的事情么。
海上飞行不比陆地飞行,参照物会少很多,只能依靠仪器飞行,傅平安驾机飞往邵老所在的无人岛,那个岛屿现在已经有了名字。
“这座美丽的小岛叫傅千户岛。 ”傅平安指着下面郁郁葱葱的小岛说。
“哇,好美,傅千户,是你么?”美丽的女博士在心上人面前也失去了智商。
“不是我,是一位明朝的古人,跟随三保太监郑和下西洋,永远留在这座岛上。”
“我们要上岛去玩么?”
“当然不。”傅平安才不去岛上给邵老当苦力,他操控飞机向东飞去,今天风和日丽,海面平静,处处都是马尔代夫。
傅平安准备随机寻一片海面降落,把卫星电话关了,他带足了装备,鱼竿鱼叉,两套潜水服和气瓶,还有饮水食品睡袋,以及一大盒杜蕾斯。
这回就算是外面天塌地陷他也不管了。
飞机没飞出去多远,在傅千户岛南一海里的地方,阳光投射下来,隐约能看到水下一个庞大的阴影。
“鲸鱼!”谷清华说。
但这条鲸鱼是不动的,压低高度就看不到了,于是转一圈再飞回来,依然能看到大面积长条形阴影,试了几次后傅平安发现,只有在特定的时间特定的角度,特定的阳光照耀下才能看见这个阴影。
他标注好经纬度,下降高度,盘旋降落,停在海面上。
“会潜水么?” 傅平安问。
“专业水准。”谷清华回答。
两人穿上潜水服和脚蹼,背上压缩气瓶,翻入海中,手牵手探索海底世界,海水能见度极高,下潜三十米深度后,看到遥远的海底坐沉着一艘古老的中式帆船,船体极大,有九个桅杆。
这是传说中的宝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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