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忘初心”不是口号,是实实在在提醒人们,我们当初为了什么而走上这条路。
这个问题非常重要,它意味着自己走过的这条路是否值得,是否偏离了方向,是否留下了遗憾。
安西军从顾青指挥他们打第一场仗时,便有了初心。
那时将士们的初心很朴素,他们只为杀敌领赏,顾青出手大方,每斩一敌得五十文,这些年大大小小的战事下来,顾青不记得自己发出去多少赏钱,总的来说,单位应以数十万贯计。
将士们的赏钱也拿得手软,安西军不但有强大充足的后勤,而且也是众所周知的富得流油,数年下来,将士们基本都已成了中产阶级,朝廷那点小赏钱他们已看不上眼,如果今日就退役归乡的话,他们每个人都能成为村里不大不小的地主富户。
普通将士的初心其实只是出于私利,这很正常。
但顾青的初心呢?
顾青从领兵的那天起,就没有过升官发财的想法,以他的能力,不会选择以领军征战的方式来实现升官发财的野心,太累了。
石桥村那个寒冷的夜里,官府来人,宣布村里几位妇人的丈夫战死沙场,扔下一点抚恤就走,妇人从此成了寡妇。
青城县衙,死士屠虐,豪侠们明知必死,仍然前赴后继,只为保护一位为民做主的县官。
襄州城外,老者拽着顾青座下战马的缰绳,苦苦询问太平日子何时到来……
来到这个世界开始,一幕幕的记忆充实了顾青的人生,丰富了他的立世志向,那些有血有肉的人和事,成就了顾青如今的理想,更坚定了他的初心。
离开石桥村的那个山村少年,他的初心是为人间铺一条宽阔大道,如今位高权重,少年的初心仍未变。
“大营存粮暂拨三千石给城外难民,将士们从我开始,每日减一顿,说到做到。”顾青断然道。
将领们毫不犹豫地起身抱拳:“遵公爷令。”
“各位回营帐与将士们好好解释,包括我也一样,将士们少吃一顿饭能救几万难民,这是大功德。”
“是!”
顾青又望向段无忌,道:“去我城里的府邸找思思姑娘,支取一万贯,派人下江南,陆运也好,漕运也好,十万火急从江南各州各县采购粮食送来长安。对了,思思名下有商号,商号有各种陆运漕运渠道,以及江南各大商贾的人脉,让思思停了买卖,专门联络各大商贾,加快采购粮食的速度。”
段无忌凛然道:“是,学生马上去办。”
顾青又望向李嗣业,笑道:“有件事你去办最合适……”
李嗣业大声道:“公爷尽管下令,若办不好,末将提头来见。”
顾青笑道:“‘提头来见’是个病句,而且没那么严重,你带人在长安城各大官仓搜罗粮食,官仓里所有的粮食我都要了,就说是奉天子旨意,天子确实下了旨,让我来处置城外难民的事宜,你奉旨行事,谁敢拦你,你就揍他个半死。”
李嗣业咧开大嘴笑道:“公爷好眼光,此事末将去办果真最合适,哈哈,老子奉旨抢粮,哪个狗杂碎敢拦我,揍死他个杂碎!”
“是‘筹粮’,不是‘抢粮’……”顾青无力地叹息:“你少张嘴,正大光明的一件事到了你嘴里,就变成剪径劫道了。”
顾青沉吟半晌,又对段无忌道:“你再以我的名义草拟一道奏疏送进宫,就说难民聚集,君臣共苦,臣请削减京中官员俸禄,用以赈济难民……”
嘴角一扬,顾青微笑道:“奏疏写得夸张一点,占住道德制高点,大概意思就是削减俸禄这件事是非常有道德的一件事,用自己的俸禄赈济难民,简直是莫大的功德,谁若不愿削减,便是人民的罪人,便是被史书唾骂千古的奸佞。”
段无忌目光一闪,含笑应是。
常忠呵呵笑道:“公爷这一招用得妙极,当官的都爱惜名声,谁都不愿为了区区俸禄落得千古骂名,那些当官的再不情愿也得老老实实交出俸禄。”
顾青绞尽脑汁回想前世救灾方面的经验路数,想了很久,又道:“常忠你派几十个口才伶俐的将士,做几十个大箱子,散于长安城各坊,并印刷一些传单,告诉长安城的臣民百姓,详细述说城外的难民多么悲惨,离饿死只差一步了,然后号召官员百姓往箱子里投钱,这个叫‘慈善募捐’。”
常忠领命。
为了筹粮,顾青想了这几个办法,可仍觉得不够。
难民的生死确实迫在眉睫,顾青还想为他们多做点事。
“其实啊,真正的粮食都藏在民间……”顾青叹息道:“但民间的粮食很难弄出来,它们都集中在那些地主的手里,南方未被战火波及的地方,地主的存粮肯定不少,若能借来一部分,难民们应当可度过此劫。”
李嗣业沉声道:“非常之时,可行非常之事,公爷,不如咱们索性派兵去抢了那些地主吧。”
顾青失笑,瞪了他一眼道:“这几年你是真的放飞自我了,动不动就是打打杀杀,又杀又抢的,不如你索性上山落草当个山大王如何?”
李嗣业无奈地道:“末将只知道用最简单的法子做最有效的事,派兵抢地主这个法子难道不简单吗?难道抢不到粮食吗?”
“能,但后患太多,说深了你也不懂,反正不行。”顾青冷着脸道。
众将散去,顾青独自坐在帅帐内,神情怅然。
手下的人才还是不够用,军中将领用来办这些民间的事,用起来很不顺手。
赈济难民的事不算大,可顾青仍然做得手忙脚乱,将来处理整个天下的各种繁琐事,那时不知会有多艰难。
难怪历朝历代的开国帝王在打江山时用武将,治理江山时却让未立寸功的文官来治理,这是没办法的事,因为武将干不了这么细致繁琐的活儿。
顾青今日已深深体会到了。
“手下该有一套稳固的文官体系了……”顾青皱眉喃喃自语。
回到城内的宅子里,皇甫思思如同一阵风似的席卷而来,与顾青打了个照面,招呼都没打便匆匆擦肩而过,直奔大门而去。
顾青愕然道:“啥意思?我已不再是你的小宝贝了么?”
思思停下脚步,转过身走来,狠狠掐了他一把,嗔道:“闺房里的私密话,大庭广众说出来成何体统!”
“啥事那么急,招呼都不打就往外走,咱家商号的化粪池炸了?”
皇甫思思白了他一眼,道:“还不是你找的活儿,我忙着联络长安城的各大江南商贾,让他们火速筹集粮食送来长安,今日必须让各大商贾给个准话儿,谁敢阳奉阴违就用军法办他们。”
顾青赞道:“不错,做事就该如此雷厉风行,要不要我派一些亲卫给你壮声势?”
“不必,商号里有伙计呢,再说妾身是跟他们聊事,摆出一副过堂的样子会吓到他们的。”
说完皇甫思思便准备出门,顾青忽然叫住了她。
“与商贾联络过后,你赶紧回来,有件事需要你去办。”
“公爷您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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