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青听他数落,也只憨憨一笑,孙世宁点了点头道:“柳先生对我一片诚挚,世宁铭记于心。”
柳鹿林见着眼前这一对主仆,都不像是精明能干的长相,然而又都长着一颗七窍玲珑心,他今天格外多话,实则等的就是这一句,顺应着接话道:“大姑娘若是肯帮柳某人一把,我实在是感激不尽。”
“我何德何能,有那样的能耐?”孙世宁抬起眼来看着柳鹿林,等着他说明详情。
柳鹿林却一脸欲说还休的尴尬:“此事重大……”
“想必是要等沈少卿来了才能说的。”孙世宁像是自言自语道,“那也无妨,沈少卿办完手头上的急事,必然会来。”
柳鹿林未必能够等得起,他试探着又道:“沈少卿可曾在大姑娘面前提及过什么?”
孙世宁已经同沈念一商议过,将流露出来的那些消息说给柳鹿林听听,未尝不可:“沈少卿倒是没有提及什么,不过查案之时,有人提到,陵县前御史何启虎的灭门之案,是翰林院的傅仁翟傅大人指使。”
她说的太直接,柳鹿林如遭重击,往后倒退了两步:“不,不是的,这是栽赃诬陷,沈少卿,沈少卿可是信了这话!”
“要是沈少卿当真信了这些,就不会让我转达了。”孙世宁没见过柳鹿林这般失态,果然他与傅家的渊源颇深,才会这样牵肠挂肚,“不过,既然这些有人往外传,必然也是有人有意而为之,先生想来应该也知道是谁做的。”
“知道是知道,但是没有真凭实据,拿什么出来指证。”柳鹿林这会儿觉着也不用相瞒,孙世宁跟随在沈念一身边,怕是所知道的比他想得还要多,“大姑娘要是有何计策,劳烦说与我听听,将此事处置安妥,柳某人便是下半生都待在孙家也是愿意。”
“我没有什么计策,我不过是听闻,这个流言中,传话的人是个太监,至于宫内上上下下,这许多的太监,到底是哪一个,我就不晓得了。”
沈念一的意思,傅仁翟绝对不是盏省油的灯,但是做出这样灭门惨案的毒辣手段,也实在不是他一贯的作风,既然有人指名道姓,实则范围就缩小了太多,与其让大理寺逐个排查,不如直接告诉了他们,让他们将背后那个诬陷之人掐出来。
“太监?”柳鹿林疑惑了一下,“宫中的太监?”
他眼眸一亮,似乎已经想到什么要害,扔下句话,说是要离开几日,事情办妥就会回来,必然不会失言,话没说完,人已经出去了。
“柳先生居然火急火燎成这样子,真是难得一见。”冬青笑着将小账收在妥当的地方,“方才他说,姑娘只要手中有了这些个,就不用忌讳二夫人了?”
“二娘算计来去,还是为着孙家,她要将家业留给世天,倒也算是私心,其实我才是这家里头唯一的格格不入。”孙世宁心平气和道,“有了这个,二娘会得容忍让我不做事也能住在主屋,她知道我不会同世天抢就好。”
“二夫人,当真肯收手?”
“柳先生替她将孙家的生意越铺越大,她想要做好做全,就分身无术,没得闲功夫来管我们两个。”孙世宁嘴角一挑,轻声轻气道,“冬青,我说个小秘密给你听,实则,我不喜欢学做账写字,更不喜欢调制那些脂儿粉儿。”
“姑娘如今的心气大了,再说了,姑娘向来也不喜欢涂脂抹粉的。”
“是,以往简单惯了,没法子改过来,我看世盈打扮的就很得体。”
“二姑娘将时间都尽打发这些了。”冬青不肖地撇撇嘴角,“不过,想来别家的姑娘也都在做这些,难怪沈少卿对姑娘青眼有加,眼中再无旁人。”
一句无心的话,孙世宁却想到马车上,俩人嘴唇轻轻相触的印记,不过是再轻柔不过的力道,淡雅若风,却叫人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冬青眼见着孙世宁不再说话,一张俏脸因为重伤,本来是白皙到透明的颜色,然而那透明底下,有层胭脂的颜色晕染出来,逐渐爬上眉梢眼角,不用开口,都见着柔情无限,她低下头一笑,自去做事,不打扰姑娘的心思。
孙世宁静静养伤,薛氏早出晚归,确实连过来耀武扬威的时间都赶不齐,倒是世盈来过两次,绝对没有再提起娄凡白这个人,活脱脱从来不曾相识,本来就是一场孽缘,在不想成的时间,遇到不相称的人。
如果娄凡白是个戏子,那么世盈必然不能与他长相厮守,结果他是更加不能沾的江湖中人,所幸是他先主动放开手,世盈晃晃悠悠回到原处,除了一丝解不开的惆怅,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所以,知道真相的孙世宁更加不会主动提及,既然知道人家胸口有个鲜血不曾凝固的新疤,委实没有必要伸出手去,非给人揭开,这样残忍的事情,她做不来也做不出。
世盈在小心翼翼的试探后,知道不会在此处受到伤害,放心的多来坐了几回,见孙世宁手上的纱布集团田都不曾拆开,侧头问道:“大姐受的是什么伤,昨日过来,闻到丫环在灶房煎药,那汤药有股奇香,甚是好闻。”
正在旁边沏茶的冬青,手底下一个激灵,差些让热茶倾倒在手背上,赶紧趁着抹干案几的空档,偷偷用衣袖接住了眼角落下的泪。
昨晚上,她替孙世宁换药,药膏是姑娘从正安堂带回来的,孙世宁耐心的看着她将纱布慢慢剪开,沉声道:“待会儿见着伤处,千万别叫嚷。”
冬青点点头,她知道分寸,自然不会出声惊动,然而纱布全部落地的时候,她双眼死死盯着孙世宁的一双手,眼睛瞪得很大,右手都手背塞在嘴里,下重力咬住不放,全身都忍不住哆嗦。
孙世宁见她反应过激,连声安慰道:“没事的,郑大夫都说能够治得好,最多以后不能陪你绣嫁妆了而已。”
说话的声音,微微发颤,绝对不是不难受,任凭是谁见了自己原本纤细白皙的双手,变得这样骇人丑陋,怕是都会心碎。
冬青硬生生缓过气来,要是她再失态,那么姑娘该有多伤心,她将药膏仔细的擦拭上去,一分一厘都不曾放过,擦到原本应该是指甲的地方,她明明记得姑娘的指甲长得很好看,圆润淡粉,微微晕光,然而现在,十指秃秃,根本就没有指甲,或者说,只有一层很薄的膜覆在那里。
“都会长回来的,我信郑大夫的医术,还有独门的药方。”孙世宁晓得她用的这些药,昂贵的惊人,沈念一怕是花费了所有的渠道,才收集来的。
“姑娘,姑娘伤得这样重,当时要痛到什么程度。”冬青忍不住,姑娘越是轻描淡写,她越是觉着心酸难忍,“这样子将皮肤都给剥离的痛,我想一想都全身发抖。”
孙世宁跟着打了个寒颤,她应该庆幸的,当时才痛了不长都时间,她整个人就晕死过去,将最难熬的一段时间给避让开来,等到醒转,郑大夫应该已经给她止了痛,虽然依旧戳心戳肺,不过已经算是可以忍受的住。
与其说忍受不住身体上的痛楚,不如说是不能直接去想,以后都要带着这样一双手过日子,比什么都更加残忍。
“就你好奇心重,天底下的药膏还不都是一股苦哈哈的味道,只你说好闻,要不然,我让冬青盛一碗来给你尝尝。”孙世宁反而在妹妹面前不想透露太多,冬青大概昨晚哭了一夜,早上起来的时候,俩只眼睛比桃子都肿。
“呸,呸,谁要吃劳什子的药膏,黑漆漆,粘糊糊的,还不要吃死人了。”世盈才算是真的笑出来,一扫眉宇间的愁苦,“我娘可累坏了,整天个马不停蹄的进进出出,工坊家中两边都要抓着不肯放,又给世天安排了两个新的私塾先生,要我看,大概是太想世天成才,大姐,你说,要是等我们都嫁了人,世天会不会让我们回家来坐坐?”
“你还真是想得多。”孙世宁淡笑道,“这会儿,谁会嫁人,二娘又给你撮合亲事了?”
“大姐别同我打马虎,难道我瞧不出,那个沈念一沈少卿对大姐颇有情谊,只要他肯,大姐随时都能出嫁。”世盈心里头有个小小的算盘,“大姐若是做了少卿夫人,那么在母亲面前,是不是能够替我说上话?”
“你要我说什么话?”
“替我指婚,让我能够嫁给自己心仪之人。”世盈这两句话,说的很是大胆,眼底炙炎灼灼,“大姐,你说对了,母亲又替我撮合亲事了,她让我去给人做续弦。”
孙世宁一怔:“是给哪家?”
“不知道大姐可曾听说过朝中翰林里,有一位姓傅的翰林。”世盈的话语声不大,听在耳中,却是晴天炸了个响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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