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孙世宁根本不觉得沈念一会对这样的伎俩感兴趣,他身边不时出现各种女人,大理寺的仵作唐楚柔,流马驻的秀娘,还有那个手工极好的行娘,每个都是极为出色的形容长相,而他都是一样的态度,一样的语气,她甚至想过,他在宫中见到那些贵妃,恐怕还是面无表情的反应。
春娘见这对璧人油盐不进,软硬不吃,觉得自己有些白费气力,她原本寻来的正事就不是为着这些,于兴节目点到为止就可,要是太偏执其中,反而会得坏了大事。
她将笑容一收,显得端庄贤淑些:“两位请一起到我家中叙话。”
“不知娘子住得可远?”孙世宁总算是开口了。
春娘听她嗓音轻柔娇嫩,不觉又多看了一眼:“算不得远,就在城中东南角。”
孙世宁不常在城中走动,也知道东南角的一片都是连着大院的宅子,价值不菲,她没有多说什么,却不觉想到华封那张道貌岸然的脸孔,再看看眼前的如花美眷,大概连沈念一对这个外室的出现,很是惊讶。
有些事情就放在眼皮子底下,反而没有人想得到。
杀死华封和马真的凶手虽然已经被擒拿归案,畏罪自杀,然而线索一断,就无人知道那个范继明杀人的原因,案卷中记录的那个口供真真假假,叫人分辨不清。
沈念一的脸上虽然没有表露出来,却有种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觉,只是春娘的出现有些突兀,这样一个女子便是要来交还所谓的关键之物,又何必亲自出马。
春娘步子轻盈,来到宅院前,轻轻敲了两下门,里面出来个老妇替她开门:“娘子回来了。”
“是,我带了客人回来,将门户闭紧了。”
“是,娘子放心。”老妇的年纪很大,满脸皱纹,说话的时候,嘴巴瘪瘪,已经掉了大半口的牙。
孙世宁跨进去时,见着老妇关门用力,双腿差点站不稳,赶紧回过身来搀扶,老妇对她这个举动,很是受用,笑眯眯的说道:“姑娘真是好心,老婆子腿脚还算利索,无妨的。”
沈念一有意无意的按住了孙世宁的手背,她的眼力劲不行,看不出这个老妇身怀极高的武功,看家护院,绝对是个好手,老妇在孙世宁从面前走过时,目光在她的后脑勺停了极短的时间,随即恍惚了下,才回过神。
孙世宁知道城中东南角住的都是非富即贵,孙家也算是富庶人家,与此处的奢华却是万万不能比,踏进门去,才见到院子中亭台楼阁,小溪淙淙,一道清泉转了七八个弯的落差,落在池中,养得丰腴的锦鲤不时游来游去,见人影走过,知道来讨要食物,尾巴在清澈见底的池中掠起大大小小的涟漪。
“这院子真好。”她不禁赞了一句。
春娘喜她纯真无邪,扭头答道:“这院子什么都好,就是太过清冷。”
“这样繁花似锦的地方,如何会得清冷?”孙世宁分明不解。
春娘再笑时,未免有些涓涓寂寞:“你瞧这样偌大的院子能住多少人?”
“如果不喜欢太热闹的话,住十多个人,也很清净了。”
春娘笑得春花灿烂,眼底流出来的沧桑却再难以掩饰:“沈少卿,好福气,真是好福气。”
言下之意,不言而喻,如今世道艰难,沈念一却寻得这般纯良的女子结伴,委实难能可贵,沈念一心领神会的颌首道:“多谢夸赞,福气确然不错。”
“这宅子里头,本来就只有我与那老妇俩口子住,后来添了小如意,才算是有了四个人。”春娘看着孙世宁缓缓说道,“华封过来的日子很少,有时候十天半个月都见不着一次,而他每次前来都是心情抑郁到了极点,我除了强打起笑容,轻声软语劝慰他,实在也没有其他的话题。”
“这样大的宅子,住不得几个人,你平日里同谁说话去?”孙世宁忽然觉得有些同情她,方才的艳羡一扫而空,若是让她成天闷在这样走道走一圈都有回音的地方,她恐怕不得三天就要闷坏,她自小是在乡野长大,习惯漫山遍野的跑动,实在不能想象这样被束手束脚的日子是种什么样的煎熬。
“不用说话,每天将妆台的抽屉一个一个打开,每件数过来,就是半天。”春娘已经领着他们走到内院的门前,“孩子年纪尚小,请不要在她面前透露诸多消息,特别是关于她父亲的那些事情。”
她的手才碰到门,推开半尺的空隙,里头探出一个小脑袋,眼睛又大又圆,一脸的惊喜扑上来:“娘亲回来了,娘亲去哪里了?”
春娘将孩子抱起来:“娘亲有两个朋友说要来看看小如意,娘亲就去接他们了。”
“可是,我睡醒见不着娘亲就害怕的哭了,婆婆说我是个胆小鬼,我才没有呢。”小如意将粉粉的脸蛋贴在春娘肩膀,偷偷看着两个陌生人,“后来,我把平时藏着的糖拿出来吃了一颗,就不害怕了,娘亲,我不喜欢这个院子,每次婆婆不领着我一起走,我就会迷路。”
“那以后我们搬到其他地方去住。”春娘拍了拍孩子的后背,将她交给跟着进来的老妇,“火婆婆,将小如意带下去,我与两位客人有要紧的话说。”
火婆婆哄着小如意,说是煮了冰糖莲子拿给她吃,将人带走了。
沈念一看着一老一小的背影,先头他只觉得这位老妇人真人不露相,听到春娘喊其火婆婆,才想到江湖中这么一号人物:“既然有火婆婆,那么府中另一位应该就是冷爷爷了?”
春娘笑着点头道:“瞒不住沈少卿的一双厉眼,正是两位前辈。”
“当年这样风光的雌雄大盗,居然会得藏匿在城内,已经令人吃惊,偏偏这个院子还是昔日刑部侍郎的,就更加叫我大开眼界,娘子大概不知道这两位以前的厉害之处,才能坦然相处。”沈念一冷笑道,“这两位最后出现都是六年前的事情了,不对,应该是六年又五个月。”
“沈少卿,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这两位前辈,从我住进这个院子就一并搬了过来,华封说是府上的老仆,年纪大了,在府里做事不方便,送来此处,一来不会多嘴多舌,二来也算享个清闲,我统共一个人,不用太多人服侍。”
春娘原是个不入流的舞姬,让华封暗地里赎身出来,安置在这里,她明白自己的身份地位,外室不能见光,更不能回到府上,却不用再过那颠沛流离,过了今朝不知明天的日子,所以,自安心服侍前后。
相处的日子长久了,她也知道,两个老人绝对不是寻常的仆妇,这样大的年纪,挑水劈柴,比那些精壮的青年人更加得心应手,那火婆婆切菜的功夫更加一流,一把最普通的菜刀也能将生肉切得比豆腐丝还细。
可是,两个人勤恳敬业,做事麻利,待她和善,从没有一句顶撞,又明白她的苦楚,也不提那大府里头的事情让她烦恼,时日长久,她与这两人相处的比华封更好。
后来,她怀了身子,生下小如意,心下遗憾没有生下麟儿,可华封喜欢的什么一样,又明的暗的关照了火婆婆,切勿大意,必然要护得母女平安。
跟了华封五年,在小如意周岁那天,她才小心翼翼的问过,这外室做不得一辈子,如今有了孩子,是否能够变通,想个法儿,让她能够住进本家,也可以让孩子认祖归宗。
没想到,华封当场翻脸,差些将她一巴掌打翻在地,指着她的鼻子说了太多不中听的话,春娘震惊的没有办法反驳半个字,如今华封是她的衣食父母,根本由不得她自作主张,可是她总想着,一同过了五年,总有些情分在其中,原来,不过是她的一场空。
她已经过了用眼泪洗脸的豆蔻年纪,脸上依旧不动声色,华封下次来时,又带了好几件华贵的首饰,想来是清楚那些话语太过伤人,想要用这些补救,她装作欢欢喜喜的样子,戴着其中一朵最大的珠花,娇滴滴地谢了又谢。
华封看不出丝毫的端倪,反而是火婆婆抱着小如意,在她身后悄悄的叹了口气,春娘本来也想问问火婆婆,为什么甘心替华封做事,甚至甘心为奴为仆?
经过上一次的教训,春娘学乖了,她很清楚,如果火婆婆想说的话,自然会得一五一十告知,如若不想明说,她也没有那个本事撬开对方的嘴。
春娘一改以前的懵懵懂懂,诸事不闻不问,却果然发现了不少的秘密,华封每次来这个院子,除了同她说话吃饭就寝,必然还有一两个时辰在忙其他的事情,宅院太大,就实在方便行事各种秘密,她花了整整一年的功夫,才锁定了华封每次都会停留的那间屋子,就在她想要一探究竟的时候,火婆婆站在那扇屋门前,怜悯的看着她,只说了一句话:“为着小如意,还是暂且忍耐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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