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两个人现身,春娘急的热锅蚂蚁一样,团团转,火婆婆在旁边替她抱着孩子,小如意扒在肩膀后头,吃着手指,根本不谙世事。
“沈大人,孙姑娘,我在那书房外头又喊又叫的,也不见你们回答,还以为,还以为……”春娘憋着话,吞吞吐吐道。
“还以为我们中了机关,死在里头了?”沈念一素来不同人客套。
春娘的俏脸煞白,连忙否认道:“没有,没有,那屋子,大人一直进进出出从来没出过问题。”
“那你怎么不敢进去?”沈念一没打算放过她。
春娘低着头,眼睛余光在看火婆婆,那老妇却是一派从容,拍着孩子的后背,替她答道:“娘子是个可怜人,她什么都不懂,要是懂的多了,也不至于在这个外宅里头待了几年,连大宅的门槛都没见着过。”
“这宅子里头,如今都你做主?”沈念一直视过来。
火婆婆分明要迎着他的目光,却被眼底的如炬晶光震慑道,看他的年纪也不过二十五六,没想到内外兼修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她一向看不起朝廷中人,若非华封救过她性命,刑部侍郎也不在她眼里,没想到沈念一却是个例外。
明眼人前不打谎语,火婆婆将孩子交还给春娘:“娘子先带她出去走走,我有些话同沈少卿说明才好。”
沈念一也没阻拦,等着春娘一步三回头的走了,火婆婆在看孙世宁:“孙姑娘方便留着听我们说话?”
孙世宁并不介意这种直接,直接的人反而容易相处,她替春娘庆幸,要是没有这两个老人,华封根本不能够庇护住母女俩人:“那我也出去看看,刚才院子才转了一半。”
火婆婆看着孙世宁背影,赞了一声:“沈少卿好眼力。”
沈念一明白她的意思,但笑不语。
火婆婆的目光绕着他转了个圈:“看样子,那间书房果然不详,连沈少卿这样的人物都在里面折损了。”
“你可曾进去过?”沈念一瞧着眼前的老妇,个头小小,满脸皱纹,不明说的话,谁会想到本尊的狠戾。
“不曾。”火婆婆笑了笑,坦率说道,“既然是欠了人情来还债的,就不要过问其他不相干的事情。”
换而言之,她愿意做的就是照顾好春娘母女,其他的都不归她管,与华封银货两讫,互不相欠,否则的话,也不至于在华封死后,就将那些见不得光的地方,找沈念一来一探究竟。
火婆婆也是老江湖了,华封私底下的那些伎俩,她看在眼中,记在心里,不过她有自己的原则,华封是她的恩人,她不会揭短,装傻充愣,只当什么都不知晓。
老伴没有她那么耿直的性格,好几次说要离开,她反问原因,老伴苦笑着说,都说江湖凶险,两把老骨头也每每涉险而过,可是在这位刑部侍郎的身边,却更加令人提心吊胆的,别到时候连怎么死的都不明不白。
火婆婆沉默良久,拉着老伴到窗口,小如意才刚会走路,摇摇摆摆的,小心翼翼迈出两步就摔了一跤,额头碰在地上,吓得哇哇大哭,再转过头时,老伴已经不在窗前,眨眨眼,小如意身边那个急急忙忙伸手搀扶的还会是谁?
她低下头来苦笑,都说安逸的日子过不得,他们俩已经习惯下来,再要重出江湖是决计没有可能,早个二十年,还能够咬咬牙,憋着一股子蛮劲,如今,就算再没有华封这个人的出现,他们都不会舍得离开小如意和春娘。
没想到,才隔了一段日子,就听闻华封被人暗杀在大理寺里头的消息,她当时脸色肯定很难看,老伴也一晚上没合眼,等到天明的时候,两人互视一眼,明白了彼此的心意,无论华封是谁杀死的,他们不会容许有人来动春娘母女。
“这个院子会被大理寺接手。”沈念一沉吟片刻后,缓缓说道,“我会尽快安排你们出城。”
火婆婆掩不住惊喜:“沈少卿的意思是,会护得她们母女周全了。”
“不止是她们母女,还有你们两个人。”沈念一沉声道,“四个人一并送走。”
“都说大理寺沈少卿最是铁面无情的。”火婆婆低声喃喃道,“我以为,我以为沈少卿知晓我们身份后,必然要抓捕漏网之鱼。”
“既然会得这般想,为何还让春娘来寻我?”
“我们俩真想跑路还是有七八成把握的。”火婆婆的笑容有些傲气又有些苦涩,“这不是已经走到无路可走的地步了吗,要是眼睁睁看着她们两个死在大宅那边的手里,我也过不去自己心里那道坎。”
一句一句都是实话,沈念一反而心中松动开来,朝廷对于江湖人的恩怨仇杀,本来就另做成一本帐,这本账安置在那里,想到的时候,拿起来翻一翻,想不到的时候,束之高阁,皇上也不会多问一句。
华封当年特意拿出火婆婆的旧事来办案,怕也是想捡拾个顺手的人情,不过这些话,沈念一不想说太多,小如意怎么算都是华封的骨血,他不想以后这俩人见着孩子,心有芥蒂。
火婆婆明知道,将事情摊开来在他面前,会招来麻烦,还是义不容辞的去做了,江湖人的戾气固然还在,江湖人的义气也没有丢下,仅凭着这一桩,沈念一想要放行,也已经够格。
“你替她们母女将细软收拾好,累赘的一件不必带,除了用以傍身的,还有小孩子急用的,最好都留下,安排的车子不会很大,坐四个人已经满当。”沈念一嘱咐道。
“好,这些我都会安排妥当,不知沈少卿定下的是什么日子?”
“此事不宜久拖,明日正午之前,我会与马车一并过来,不见着我,无论说什么,你都不能让春娘母女离开你的视线。”沈念一想到这处宅院底下掩埋着得秘密,知道越早解决才越能够将许多旧案水落石出。
“沈少卿的话,我都明白了。”火婆婆嘴角一弯道,“是否过了明日,就能够一直过安稳日子了?”
沈念一点点头,料准她后面还有话要说:“小如意在这个宅院中出生,自小就睡不安稳,半夜时常发梦,也曾偷偷请过好大夫来瞧病,却查不出身体有任何不妥之处,去年的时候,我上街替她买拨浪鼓,瞧着个测字先生坐在拐角处。”
她十六岁就入了江湖,最相信的是自己一双手,本事高强的人,从来不用声音大小来分出胜负,所以从来不信这些云里雾里的算命测字,那天也不知是被什么触动,居然走过去,坐下来,将小如意的生辰八字交了过去。
“沈少卿猜一猜,那天,我算到了什么?”火婆婆叹了口气道,“说这个孩子生在血光之灾中,所以每晚啼哭不是身体不适,而是孩子眼睛太过干净,瞧见了不该瞧的,沈少卿看看,这个宅院,地广水清,有花有草,我站在花园里头整整一个时辰,才明白了测字先生的话。”
不是迟钝,而是火婆婆一直以来将黑白看得太分明,以为她是黑,华封是白,没想到,白色底下太多擦不干抹不清的,叫人心惊胆战。
“我已经年迈老朽,几十年光景不过稍纵即逝,却不想这个我看着出生,看着学走路,学说话的孩子,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火婆婆目不转睛的望着沈念一,“沈少卿,以后若是有机会,你同我说说,你在那样的污秽之地,如果做到一身白衣,花叶不沾身的。”
这一句话,明着是赞,暗着却让沈念一嘴巴发苦:“你说的不错,年纪大了,眼力不行,我哪里敢穿白色,只得用其他颜色糊弄糊弄就好。”
火婆婆见他自打进门,一直素着脸,没想到即将要离开时,说出这样一句俏皮的话,而且分外有道理,这个老江湖嗤笑一声,走到门边,将房门一拉开,冲着外头不知什么人道:“同你说了,他是值得托付的好人,你非不相信,要偷偷摸摸站在那里,平白无故的招人家笑话。”
门外站的那个老汉,正是沉默内敛的冷老头,他被老伴揭破,摸着鼻子笑道:“我不是担心你,是怕你这只母老虎得罪了沈大人。”
火婆婆听得这话,扬手要打:“谁,你说谁是母老虎。”
沈念一听到好人两字,心念一动,他没想到会被昔日的雌雄大盗夸赞是好人,大致他临时起意,决定放两人生路也是原因之一,否则他上来就辣手辣脚,抓人入狱,谁还会说他是好人,可见做好人也是要有代价的。
“想好去往哪里居住?”沈念一知道,华封一死,这里都靠这两人当家做主了。
火婆婆想一想道:“三十年前,我们途径过一处山明水秀的地方,也是唯一一次起了想要收手的念头,虽然没有实践,后来但凡做的是好梦,必然是回到那处,在好风景中,恋恋不舍,不忍离去,所以同春娘商量过,就往那好去处,了了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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