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场鏖战开始之前,丘成问了一句话:“大人既然知道晚上必然有场恶战,为什么不送她们母女先走?”
“走,走到哪里去?”沈念一到了这个点,反而更加从容,“对方想必就是要逼着她们走,走出这个宅院,更加方便下手。”
“大人已经知道对手是谁?”
“草菅人命,皆是凶手。”沈念一并没有带那三十个人,那三十个要留用到明天,等事情都解决好,才轮到他们上场,他只带了丘成一个人,照样笃定而坐,本来,如果他不曾出现,火婆婆和冷爷爷两个还不是迎头而上,没有一丝怯意。
春娘做了五年的外室,学得最好的是察言观色,她抱了小如意过来,也不多说话,在旁边喂孩子喝水,最怕这个时候妇孺孩童大哭大闹,叫人心乱。
火婆婆寻了个棋盘出来,摆在沈念一面前:“沈大人有没有兴趣陪我下一盘棋?”
沈念一欣赏她这样的年纪,还能保持这样的心态,自然配合:“好些日子没有下棋,怕是生疏了。”
火婆婆不由分说,取了罐中棋子,黑白交错,落在恰当好处的点:“这个棋局叫做修容,我年轻时候在山中见人摆置出来,不知为何一下子牢记在心,几十年过去,老头子从来不喜欢下棋,没有好的对手,也就扔在一角,今天就在沈大人面前献丑了。”
沈念一只看一眼,觉得棋盘上,数十枚棋子,纵横起伏,错落有致,定睛而看,居然犹如生生不息的波纹,令人错不开眼,知道是难得一见的好局,他学艺时,与师父也曾时常弈棋,师父的棋艺精湛,棋品却惨不忍睹,根本不似那个年纪应该有的心态,只能赢,不能输。
他年少气盛,也不甘心每次都故意输棋,到后来,渐渐摸透了师父的路数,控制好的结局,十盘棋中至少有七八是平局,剩下的,不过输一子半子,师父心知肚明,也不揭破,乐得做那常胜的将军。
直到日后,他回到城中,再有同僚说起下棋,他推说棋艺不精,对方非要摆放出棋盘,几十步落子,沈念一方才领会到师父的用心良苦,他居然已经熟能生巧,将彼此的胜负都尽在掌握,也便是他想赢一子,或是输半子,对方决计看不出丝毫端倪。
等到他有一天坐在皇上的对面,陪皇上喝完一盏茶,皇上笑着说道:“沈爱卿棋艺如何,不如陪朕下一盘棋。”
沈念一记得很清楚,那一日,他输了半子棋,皇上抚掌而笑道:“原来朕与爱卿势均力敌,很好很好,朕总算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不用同那些畏畏缩缩,每次都下得一塌糊涂的弈棋。”
他垂手而立,但笑不语,也是那一刻,他知道师父教会他的远远不止是武功,还有更多。
火婆婆已经下了先手,笑眯眯的等着沈念一,沈念一看眼棋盘很快落了子,火婆婆没说话,眼底有些许的赞赏,她下棋的速度奇快,几乎都不用细想,虽然也偶尔失策,不过这种步步紧逼的势头,却给对家带来不小的压力。
奈何她遇到的人是沈念一,他的动作看似不紧不慢,也没有一步是落于人后的,渐渐的,他执子已经占据大半的棋盘,火婆婆还是保持原状,没有要停下细想,依然一子一子,落得铿锵有力。
丘成被棋盘上的剑拔弩张吸引过来,连冷爷爷都偷偷看了好几眼,屋子里更加安静,只有棋子落下的声音,清脆,仿若是春雨滴落屋檐,叮叮作响。
眼见着,沈念一一步走得保守,火婆婆抓住机会,三步之间,将左下角尽数吞灭,沈念一抬眼而笑,笑容中也是种赞许,火婆婆得意洋洋,居然大意的落错了子,才想说要改棋路,又怕对家笑她落棋无悔,一只手悬在半空,放下也不是,收回也不是。
沈念一手中还捏着棋子,却同样没有落下,这种僵持在短短的三俩呼吸间,他的手腕一转,棋子扯开一道疾风,直射出去,刺穿窗户纸,劲道没有减弱半分,只听得闷哼一声,分明是打在潜入者的身体上,精准无比。
不是只有他一人有所察觉,丘成已经退到窗前,而火婆婆俩口子更加心有灵犀,一个守着门,一个示意春娘抱起小如意先躲到桌子底下,四四方方的桌面,春娘倒也干脆,索性盘腿坐下来,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取出一块饴糖塞进小如意的嘴里。
孩子得了糖,吃得起劲,哪里还有闲心来管其他的,春娘的一双手更是温柔的半抱半搂,将小如意拥在胸口,她脸上的神情平静,不见丝毫的惧意,五年的日子,已经令得她极其麻木,麻木的不畏生死。
沈念一手无兵器,站在屋中,昂立挺拔,腰背笔直,嘴角含一点点笑容,冷峻镇定,大将之风。
一颗棋子宛如激起千层浪,外面先是静默了片刻,很短很短的时间,随即杀气带着喧嚣之声汹涌的淹没过来,他们坐着的这间屋子,仿佛成为了风口浪尖上的一艘小船,摇摇欲坠,不甚太平。
沈念一的右手在棋盘上重重一击,棋子尽数跳跃而起,双掌在半空画出两道弧线,棋子被看不见的气流裹挟,停留在双手可以操控的范围之内,没有一颗会得落在地上,他轻喝一声道,去!几十颗棋子,黑黑白白,分射向不同的角度,一半击穿了屋顶,另一半分从两个窗口击打而出。
就听得一连声的摔倒声,悲鸣声,还有被打乱的脚步,数量委实不少,沈念一大致听了听,这个偌大的宅院中,至少有五六十人,武功都还不低,他的第一招,不为真正伤人,而是得到准确的人数。
他一边盘算,一边暗暗心惊,如果他没有出现,火婆婆两人当真能够应付得过来,又或者,他们比他想得更加胆大。
窗外一道明锐的光,随即屋中浓烟滚滚,有人趁机投掷了浸满火油的松枝火把,绑得严实,足有成人手臂粗细,沈念一下意识的要去将桌子底下坐着的春娘母女先拖曳出来,这种浓烟太容易伤害到孩子。
那边,火婆婆忽而怪叫一声,那声音仿佛是蹲在树梢的老鸦,临飞前的那声聒噪,然后双手后翻,自裙子底下抽出两把雪亮的长刀。
沈念一看过他们两人的存档案卷,自然很清楚他们的武功底子,火婆婆年轻的时候,甚至擅长使用一柄比人高尺余的十二连环大金刀,武器亮出手,往往已经足以震慑住对手,这两把长刀是五十岁那年以后,才换过的,年纪渐长,天生的蛮力都会慢慢减退,她懂得扬长避短,虽然走的还是刚猛攻击的路子,却给自己留了三分的余地。
只见她双足使力蹬起,整个人已经跃出窗口,看样子预备在今晚大开杀戒了,冷爷爷抬起头来看了看屋顶,轻轻笑道:“漏网之鱼。”
左手扬起,根本看不清楚那些银光烁烁的到底是何物,已经像宽大的渔网撒了出去,屋顶上又是一连串的跌倒声。
沈念一的目力刚刚好能够见到,冷爷爷的手指缝中夹着半尺长的银线针,因为虽然是钢针般的暗器,却细的像是丝线,故而有此名字,江湖中用银线针的人也不少,却多半是偷偷摸摸的宵小之辈,趁着旁人不留心,才能够下黑手。
银线针的支点太小,不易受力,也就不易伤敌,像这样轻而易举射中目标,还能重创的手劲,沈念一禁不住又多看了一眼。
“年纪大了,力气不够,只能伤人,不得杀人了。”冷爷爷双手翻转,没见他从哪里取出的暗器,指缝中银线针又重新排列整齐,银晃晃的一片。
“带她们两人出去。”沈念一的手抓住春娘的肩膀,将她提起,另只手提的是小如意,屋中的浓烟已经呛人,他一手夹带一个,照样冲破屋顶琉璃瓦,屋顶上的后顾之忧已经被尽数清理干净,上头反而变成最安全的所在。
然而春娘和小如意腿脚发软,哪里能够在滑溜溜的琉璃瓦上落脚,沈念一始终提携着两人,就没有抽空而出的第三只手,丘成极有默契,同样跃出屋顶,与他保持背靠背的姿态,即便有人此刻攻了上来,也不会造成太大的威胁。
“沈大人,那边,将我们放置在那边!”春娘临危不惧,指着那边的烟囱口,方方正正的一小块地,正好能够坐人。
“这里位置高,双脚还不能落地,你可能够保持平衡坐得住?”沈念一的双脚仿佛在水面滑行,十分平稳,将母女俩送了过去。
“一个人在屋子里头都能干巴巴的坐足五年,其他的本事没有,坐功还是练出来些的。”春娘还有这个闲心自嘲。
沈念一忽然放下心,将她先放置好,又将小如意放在她的怀中:“我们尽快解决,别让孩子受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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