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在刑部兜兜转转一圈,她才知道对方居然还有了更加厉害的帮手,大理寺的沈少卿明显是站在春娘的后面,刑部的那个熟人欲言又止,她明白,江湖老道的是想要劝她罢手,同一个没名没分的女子争什么,对方就一个破落户,什么都没有,她却根本输不起了。
华封在世的时候,她都完全可以睁只眼闭只眼,如今能够一争高下的目标都没有,她反而动了真性情,红着一双眼,不肯松口。
那人也是老相识,又碍着她舅舅的面子,更加可惜华封死得这样突然,扔下孤儿寡母的,皇上一道圣旨嘉奖,不过是安慰的噱头,对一大家子人而言,抵得上什么真用处?
所以,一边劝她宽心,一边答应,定然会将那个孩子抢回来,又旁敲侧击问她,孩子抢回来,那个外室女人呢,怎么安排?
大概是个人,都以为她已经手执利刃,当然想要见血才肯咽下这口气,没想到,她不过是露出个恍惚的笑容道:“送她走,将孩子抱回来就好,以后一拍两散,眼不为净,她本来也不属于这里,让她回到原来的地方去。”
那人见她凄厉的样子,心有戚戚焉,外头都传华封家有醋妻,仗着娘家一点背景,将丈夫压迫得抬不起头来,从来没有人为她申辩过一句,只有相熟的人,才大致明白她的一点点心意,又碍于身份,不好说得太明。
华夫人听闻沈念一上得华府,就知道事情败露,连刑部的那些行家里手都没有成功,有些事情注定了结局,她明明是知道的,却要倔强这一回。
似乎回到未曾出阁的时候,母亲喜欢拉着她的手,柔声说她,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倔,以后是要吃亏的,吃大亏。
她直挺挺的站在沈念一面前,留下眼泪来:“沈大人一定不明白,为什么,我大费周章要夺回那个孩子。”
沈念一微微怜悯的看着她,她不仅仅是不甘心,真的不仅仅是,否则她完全可以拿出更加厉害的手段,她只是为情所困,他若有似无的叹口气,知道这件事情已经结束,华夫人虽然手段激进,却没有真的伤害到任何人,他也没有权利将人带走。
华夫人心里头的那个答案,始终没有人去挑破,她在华封死后做了那么多,不过是因为她还是深爱着这个男人,一直没有忘记过,元宵佳节的夜晚,有人对差些落水的她,伸出援手,在大宅大院中长大的千金小姐,见到那样温和而无害的笑容,暖意融融,甚至隔了十多年,偶尔想起,依旧不舍得放下来。
沈念一看着她的嘴唇微微而动,似乎都没有发出声音,却分明是那句话,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华夫人怕是后半生都深深念叨这句话,走不出来,他原来还想问问那个外宅的内情,听她说了这许多,他明白过来,华夫人和春娘是一样的,她们都为同一个男人心碎过,又什么都不知晓,被牢牢蒙在鼓里。
华封这样做是不信任她们其中的任何一个,又或者是想保护她们,不会受到进一步的伤害。
沈念一起身告辞,华夫人在他走出几步后,却突然说道:“沈大人来华府只是为了那个女子讨个公道?”
“公道自在人心,夫人也有难处,如今做到的是两不相欠,各自生活,夫人也应该满意了。”沈念一想到小如意吃手指的样子,轻轻瞟了珍珠一眼道,“至于春娘身边的那个孩子,被照顾的很好,吃得饱穿得暖,非常听话,还懂得孝顺母亲,春娘说,孩子小名叫如意,长大一些,就叫华如意。”
华夫人又哭起来,华如意,华如意,华封死后,她身体里有一部分被永远带走,本来想用这个小女孩来填补一下,她本性还是个豁达的女子,深知沈念一话中之意,既然能够如意平安的活下去,在哪里已经不是那么重要,更何况,春娘还答应让孩子继续姓华,也算是对得起华封,对得起华家。
她一直强迫自己坚强,华封的死讯传过来,也只在旁人见不到的时候,偷偷哭过两次,眼泪回流到身体里,五脏六腑都疼得厉害,她依然撑着过日子。
“沈大人,真的不肯明说了?”华夫人也确有点旁人不如的眼力,瞧出沈念一没有说完的话题,他明明像是有更加要紧的事情追上门来,为什么不说了?她试探到方才他的目光,轻咳一声道,“珍珠,两位公子快要从私塾回来,这会儿风大,你拿了斗篷去候着,千万别吹着风,着了凉。”
两句话,就将珍珠给打发出去,珍珠从沈念一说出那句话以后,脸色就不好看,这会儿听华夫人明显是不信任要赶她离得远,都快要哭了,华封不在了,华府上下,个个对夫人更加唯命是从,本来有些阳奉阴违的,也不该多事,缩手缩脚,夹着尾巴做人。
珍珠当然不敢违背,低低应了声,赶紧的走出去,华夫人见她走远了,又问了一次:“沈大人可以开口了吗?”
“夫人对身外事都看得这样透彻,为什么对于自身却耿耿于怀?”沈念一见她不避讳,屋中只剩下两个人,将那块绢丝取出来,“夫人且看看这个,可眼熟?”
华夫人接过手来,展开绢丝,见上面横七竖八画着些墨线,拿近些看不真切,拿远些更加不明就里,摇了摇头道:“这个不曾见过。”
“这样的绢丝,华府中可还有其他的?”
“这种绢丝不是天都城内的货色,沈大人且看,它的织法比较粗粝,虽然用的是上好的蚕丝,织布的手法却有些落后,换句话说,这块绢丝都并非我天朝中物。”华夫人将绢丝正反翻动,“我年少时,有人送过一件这种绢丝的裙子,母亲笑着道,这么粗的东西如何上身,没想到,那衣裙颜色艳丽,穿戴上身效果奇好,我简直舍不得脱下来。”
尽管喜欢的不行,她还是听从母亲的话,只在自己屋中才好穿起来,照照铜镜,连走到后院的勇气都没有,不过也算是过足瘾,一直到她渐渐长大,绢丝的颜色褪得不再鲜艳,大小也不合适,她才恋恋不舍放弃了。
“我记得,那是小舅舅跟着一艘大船,行驶到很远很远的地方,捎带回来的。”如果不是有小舅舅这个名头压着,进门那天恐怕就被母亲直接扔出去,哪里容得她风光良久,连那时候身边服侍的小丫环都说,她穿上这一身就像换了个人。
说不出哪里不同,但就是好看得移不开眼,丫环虽说话中有奉承之意,也有七八分的诚恳,镜子不会骗人,她自己的一双眼更加不会。
所以,她才认得出沈念一拿出的这块绢丝,与当年的衣料有异曲同工之妙,她看不出其他端倪,将绢丝递回去,略有失望,她在沈念一面前哭了两次,再加上病体拖延多日,嗓子是嘶哑的:“沈大人就是让我看这个,我也算不得行家,算不得准数,不如到城中,寻最大的那家布店再寻掌柜的看看?”
“我还有一句话想要问问夫人。”沈念一深知华封在华夫人心中的分量,华夫人爱过他,恨过他,却心心念念只当他是刑部中极为出色的官员,出身贫寒之家,却能够一步一步爬上去,甚至,她可以斩钉截铁的说一句,华封从来没有动用过她的任何娘家背景,有些事情,不是华封来找她说,反而是舅舅反过来告诉她些许。
舅舅还笑着摇头道:“他是当真聪明能干,其实他是外甥女婿,又是同僚,旁人明的暗的太容易说闲话,华封就是有那个本事,刑部上上下下,没有人说过他半个字是利用裙带关系爬上来的,因为我心知肚明,大家也都眼睛雪亮,没做过的,就是没做过。”
要是将外宅底下那一大片的阴暗面,放在华夫人面前,她会作何反应?沈念一在证据尚不明朗的情况下,不想冒这个险,他想过,春娘这个外室的作用,到头来不是另一种掩饰,华封藏了多少秘密在那里,就是利用了春娘多少。
春娘不知内情,华夫人也不知,沈念一见华夫人一双眼巴巴的看着自己,大概也是想做出点什么正事来,他又问道:“华大人意外发生的前段日子,可曾有其他的异常之处?”
“他近年来,生活作息都极其有规律,没有异常,连带着去外室那边也几乎是固定的日子,他还真的当我不知道,还是吃准我不会在他面前闹僵起来,居然这样笃笃定定。”华夫人才平复的语气,再次扬高起来,“要说有什么异常,只是一处,大概这三年来,他多了个习惯,每次从外头回来必定要洗澡,而且要将浴桶搬到屋中,独自洗很久。”
“就是这三年?”
“对,以前没有这样,我问过一次,几时多了这出毛病,难不成是外头喝了花酒,生怕那些不干不净的胭脂花粉沾染回来让孩子闻到,才非要洗上一洗。”华夫人的记性很好,“他没有回答我,还是照旧要洗,我也由得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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