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念一明白太后在担心什么,玉玺不在宫中,这是天要塌下来的事情,而她事先还不敢说,只是悄悄的找,翻箱倒柜的找,没想到玉玺还没落实,皇上已经一命呜呼,如今连倪太医都跟着一起去了,他想到莫公公那一脸的惨淡。
莫公公何尝不知道太后拼了老命在找玉玺,皇上身边贴身服侍的太监只有他一个,太后这会儿还没有对他出手,是留了后招的,恐怕他就算不知道玉玺在哪里,也没有个好下场了。
历来先帝驾崩,没有一个贴身服侍的能够得以善终,不过是一时的风光,到头来都是一场空。
“沈少卿,哀家既然已经选中了寅迄,就不会再中途生变,皇上归天的消息,明日一早才会放出宫去,今晚怕是谁都睡不着了。”太后一双眼透过太多,望向不知深远的某个点,“没有玉玺,也可以择选新帝,这个我还不是太担心。”
“太后担心今晚不太平?”消息是要明早才能放出,可是宫里头到底有多少明的暗的眼线在盯着这么,谁都说不好,太后可以封着活人的消息,却封不住死人的消息,皇上归天,太医殉职,加上这边进进出出的宫女太监,怕是该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
“守着,守到天亮。”太后留下这句话,即刻指挥从长春宫带来的那些人,为明天一早的诸多事宜,做好各种应对,“这里还有很多需要布置的,寅迄且退到御书房去。”
“祖母,为什么我不能留下替父皇守灵!”寅迄没有听从太后的安排,抗议道。
“寅迄,你父皇不在了,事情没有你想的这样简单。”太后若有似无的叹了口气,她也算是白发人送黑发人,送走了先帝,从皇后成为太后,如今连皇上都不在了,孙子一个一个都还有所欠缺,说句不中听的话,不过是矮子里头挑高个,不能尽如他意。
“父皇不在了,我必须要留下来替父皇守灵,祖母,我不会去御书房的。”寅迄的执拗性子顿时上来了,“就算是平常百姓家,父亲过世,也要有个儿子守灵守孝,难道说做皇上的还不如寻常百姓家!”
太后听得这些话,勃然大怒,想都没有想,直接甩了寅迄一记响亮的耳光:“你,你父皇尸骨未寒,你就敢这样顶撞祖母,真正是气伤哀家了,你给哀家跪下!”
寅迄倒是很听话的就直接跪了,太后的手劲能有多大,拍到脸上最多两分疼,还有八分伤在心中,原来他在父皇和祖母眼中,依然是个不争气的,一句话不和,就能喊打喊骂的,还说什么扶持新帝继位,别说祖母不放心了,他都不放心自己。
要是,以后祖母垂帘听政,政见不合,难道也要抽他一记耳光才能解决不成。
所以,他跪得直挺挺的,一个求饶的字都不说,心里头是下定决心,就算祖母要赶他走,哪怕是拼着不要继位,他也必须要留在父皇的尸骨边,父亲过世,儿子明明就在咫尺,却因为重重宫规,而不能见上最后一面,若是连今夜的守灵都放弃,那么他才真正成了忤逆子。
太后盯着他看了良久,一只手就那么悬在半空,终于还是一寸一寸的放下来:“寅迄,你不怕吗?”
“寅迄还要护全祖母的安危,父皇过世,最伤心的人,应该是祖母才对。”寅迄没有避让开目光,直接迎了上来。
太后的五官微微宽松开来,要是听闻这样的话,她还能继续打得下去,那么她真的不值得寅迄喊一声祖母了:“哀家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是哀家急怒攻心才出手打了你,快让哀家看看,伤到没有,痛不痛?”
“孙儿皮糙肉厚的,不碍事。”寅迄听太后这样说,又双手过来扶他,赶紧顺着就站起来,难道说,他还要追着太后讨回说法不成。
“哀家知道,这边还有太多的事情要处理,而且今晚危机重重,幸而哀家将沈少卿挽留在宫中。”太后仰起头来,正视向沈念一,“沈少卿,这里就交给你了。”
“太后放心,除非是踏着微臣的尸首而过,否则没有人能够伤得到六皇子。”或者说,是明天的新帝,沈念一微微屈身,不卑不亢地答道。
“好,有沈少卿这句话,哀家可以放心了。”太后转身而去,她说的没有错,今晚是个不眠之夜,必须由她出面,出谋,那么明天一过,方能够风平浪静,雨过天晴。
“六皇子,请先到那边暂息,按着太后的嘱咐,我们要将皇上的尸身擦拭整理干净。”有两个年纪颇长的公公进来,行过礼后说道。
寅迄明白这些都是必须的步骤,他走到一边,抬头没有见着杨公公,他也没有去看沈念一,仿佛是自言自语道:“沈少卿,你说父皇心中会不会还有另外一个继任的人选?”
沈念一没有回答,他甚至都没有说起过,连太后都举棋不定的时候,是他将人选定下,皇上一共只有三个成年的儿子,就是到了此时,他依然觉得寅迄比另两个要合适得多,就凭着方才寅迄对太后说的那一番话,也不辜负了他的抉择。
“如果那个人比我出色比我沉着,那么我愿意让贤的。”寅迄的话匣子打开来,他们一个坐一个站,在侧屋的一角,那边的光线似乎都照不过来,他们始终在阴暗之处。
寅迄不是谦虚,哪怕父皇在夹圈道中磨练他,教导他诸多,他也几乎没有想过,有一天会让他来继承皇位,他不过是想做得出色些,让父皇的眼中能够多看到他的亮点,其他的,真心没有来得及。
“六皇子莫说傻话。”沈念一的声音又恢复到很早很早以前,那种冷若冰霜的感觉。
寅迄忍不住哆嗦一下,他不是怕,而是觉得明明那边进进出出的人手不少,为什么屋中还会这样寒冷,那种冷从心底里头渗出来,一点一点能够将整个人都凝结成冰。
“沈少卿,你知道吗,我如今无父无母,已经算是一个孤儿了。”寅迄自己也知道这话有点傻,况且是当着沈念一的面说,他平日里最看不惯沈念一的态度,不就仗着武功比旁人高些,脑袋比旁人聪明些,看人处事比旁人周到些,还有个曾经拜相的父亲,才能够混得如鱼得水。
如今想想,这些优点能够集于一身,已经是相当厉害,也难怪父皇不止一次说过,但凡有个皇子,有沈少卿一半的本事,早就立下继位人,又何须到了这样突兀的时候,还要劳动年迈的祖母,不眠不休的里外打点。
“母妃不在的时候,我想着自己还有父皇,尽管父皇眼中没有我,我还是心存期盼,如今,连这个最小的期盼都被上天无情的夺走了。”
“六皇子,你还有太后。”
“是,我还有祖母,我不能辜负了祖母的心意。”寅迄低下头来,苦笑了下道,“祖母说,今晚十分危险,是有人要我的命?”
“恐怕是如此,宫闱之争素来最是血腥残忍,六皇子应该对太后心存感激,据我所知,太后已经将长春宫中,能够调动过来保护的人手,全部都派到这里来了。”
“祖母如果有危险,我岂非要后悔一生?”
“太后不会有危险,太后已经看过太多生生死死,心如明镜。”沈念一直视着前方,看到倪太医的尸首被抬出去,那么多人,屋中却安静的仿佛只能听到他们两人彼此说话的声音,其他人都是沉默的,沉默到了可怕。
“那么,谁会来?”寅迄轻声问道,“谁会来做这最后的扑杀!”
沈念一的目光转移到离他最近的灯烛上,烛火暴涨,落在他的瞳仁中,跳跃不止,他没有心存侥幸,以为可以太太平平的守到天明,如果会有这样的意外,太后就不会这样担心,不会留下那样的话语。
他想看看的是,那些人几时能够冲破外头的层层屏障。
屋中依然是静谧的,淡淡的龙涎香弥散开来,是有人在炉鼎中投掷了新的熏香,足以遮掩住尸体慢慢散发出的腐朽气味。
袅袅青烟,略过两人的眼睛,寅迄依然觉得冷,他忍不住问道:“为什么,明明屋中很温暖的,为什么,我还是觉得全身冰冷刺骨。”
“因为有人在不断的死去。”沈念一直截了当的回答,“六皇子在说每句话的时候,都有人在死去,就死在最多不会超过二十步的距离之内。”
“那些都是什么人!”
“有想要闯进来的人,也有想要保护新帝的人。”
“你怎么会那么清楚!”
“因为我能够听见。”沈念一尽管在与寅迄有问有答,全身却紧绷的仿佛是随时可以射出的一枝利箭,时间在缓缓的流淌开去,越往后越危险,如果他是六皇子最后的屏障,那么他就不能成为一具尸体。
宫殿外,似乎有哀嚎声,惨叫声,夹杂在风中,想要从窗口卷进来,却无法突破,寅迄眼睁睁的看到一大蓬血,就像是开出的一大朵暗褐色的花,溅在窗户纸上,被灯烛一照,更加惨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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