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两人吃午饭的时候,孙世宁轻声问道:“公务都办完了?”
“皇上给我三天假,让我多陪陪夫人。”沈念一若无其事的喝了一口汤,“这个蘑菇汤做得真好,丰腴鲜美,我替你也盛一些。”
孙世宁没有推却,将汤碗递过去,继续看着他,她根本不能够忘记在井台边见到的那一幕。
沈念一全身浴血,井水从他的头顶灌淋而下,冰凉彻骨,脚底是蜿蜒留下的血水,他已经如此这般冲淋了好几次,依然洗不清身上的血腥。
这是多少人的鲜血,这是多少条人命!
孙世宁知道他又一次背负了超乎她想象的重任,他不会做错任何一件事情,哪怕是杀人,也是心中自有一番盘算。
然而,这一次,她不敢过问,问他手底下杀了多少人,那一层杀人过后的戾气,满盈在他的眉眼间,她不敢问,却又在想用什么方法才能够替他消减。
用她独一无二的方法,只有她可以的方法。
“宁将军挂了帅印,交出兵符,已经离开了。”沈念一淡定的说道。
“你去做了说客?”
“是,我觉得我不是个称职的说客。”沈念一垂眼看着正在盛汤的双手,一个说客用三千条人命,来游说一个功高盖主的大将军,这本来就不是一笔合适的好买卖。
“但是,你成功了,我相信换成是别人,恐怕会将这一场游说变成一场浩劫。”孙世宁笑盈盈的结果碗来,“相公,你是最好的,真的,你是最好的。”
“我们杀了很多人。”沈念一依然没有勇气说出三千人这个庞大的数字,这里不是战场,不是生杀场,三千人在战事已经平息的时日,听起来简直骇人听闻。
“那是为了保护更多的人。”孙世宁眨眨眼,看着他回道。
“是为了保护更多的人。”沈念一重复了她的话语,“是为了保护更多的人,世宁,你当真也是这样想的吗?”
“是,如果我没有跟着你去过边关,或许我也不会有这样残忍的想法,但是在边关,我看到了两国交战的地方,那里虽然没有正面厮杀,依然有漂浮在空气中的血腥,两国的将士不知道在那里死过多少人。”
连年征战,真的已经算不清两国死过多少人,就算宁夏生十战九胜,依然无法避免一次比一次更大的伤亡,多少士兵的家人日夜啼哭,死去的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父母,兄弟,姐妹,甚至是妻儿。
有一句话,正中人心,没有人愿意打战,没有一个人真心愿意死伤无数。
这也是迫不得已的一部分,因为要保护更多的人,因为如果没有厮杀,会死去的人就会不计其数。
“宁夏生没有死,那些先进城的先遣军也没有死,甚至于连流马驻客栈的秀娘,皇上都网开一面,留下了他们的性命。”
“那不是很好吗?”孙世宁显然要比他更加乐观,“秀娘会找到宁夏生的,她等了他这些年,不就是在等着这一天吗,你放心,女人的心念有时候比男人更加坚毅,没准等我们下次重逢时,他们俩已经成亲生子,反而是个最好的结果。”
沈念一嗯了声:“世宁,听了你的话,我心里头那些郁结都消散得差不多了,你不问我,到底死了多少人?”
“那已经是个没有意义的数字,多点少点都过去了。”孙世宁侧过头来,俏皮问道,“既然有三天的假,相公不带我出去走走看看,我们找个清静的地方……”
“好!”沈念一没有等她说完,直接拉过她的手,说走就走的态度,连府中的青嫂,冬青几个都没有关照,已经足不点地的出了沈府的院门。
孙世宁被他径直抱上马背,犹在咯咯而笑道:“连件换洗的衣裳都不带,就这样走了?”
“走,去个没有人认出我们的地方,清闲两天。”沈念一策马扬鞭,坐骑四蹄撒开,跑得飞快,片刻已经出了城门。
“我们只有两天。”孙世宁觉得迎面来的风太大,赶紧将脸埋在他的胸口。
“不管了,尽兴再回来就好。”沈念一迎着风回答道。
“那可不行,在朝一日,做一日好官,公公婆婆不就是这样叮嘱你的吗,有一天,我们白衣而去,才能够真正肆意而行。”
“照着你的话而言,我怎么觉得反而有些羡慕宁夏生可以说走就走的果断了。”
两个人先是说笑了两句,再后来她有些疲累,倚在他的胸前休息,待他轻声低唤时,懵懂睁开双眼,瞧见两人落脚在个小村子前头。
她微微坐直起身问道:“这是哪里?”
“随意走到这里,见到个小村子,就停下来,这附近应该是王家上村口。”沈念一对城外三十里内的村庄,基本都能熟知,这个村子倒是不曾特意来过,他会选择停在此处,是因为村口正好种着两棵高大的合欢树。
孙世宁眯了眯眼道:“这会儿村子里的人都在做饭了?”
“那就在这里下马休息会儿。”沈念一将她拦腰抱下来,一手牵马,一手牵着她,“你说,你自小是在乡野村间长大的。”
“差不多就是这样的小村子,走出去三里地有个镇子,就是后来我与肖凌相识的地方。”
“那里与天都城离了多远?”
“父亲带我回来的时候,马车比不上如今府中的,走了一整天。”孙世宁大致指了个方向。
“那也是挺远的,也难怪你父亲一直想要找到你们母女的所在,却是未果。”沈念一已经走到村前,两个孩子蹲在地上玩泥巴,“这里可是王家上村?”
其中一个扎小辫的抬起头来,奶声奶气的回答:“这里就是王家上村,你们找谁?”
“我们赶路到这里,想要找个吃饭的地方,村子里可有?”孙世宁见那孩子脸孔红扑扑的,甚是可爱。
“有,我家就能停脚吃饭。”扎小辫的赶紧甩着手道,“哥哥姐姐就到我家去。”
“我家也有!”旁边那个倒是不服气了,赶紧也起身应道。
两人互看一眼,这样的村子,平日里不过是自给自足,怎么会有这样多可以落脚吃饭的地方,沈念一心生疑窦,还是指了指扎小辫的道:“那就先上你们家。”
“好嘞。”他在前头蹦蹦跳跳的带路。
孙世宁柔声问道:“这里来来往往的人很多吗?”
“以前也不多,我娘说就是这三两年有些多的。”
“都是些什么人?”
“哪里的都有,有些不是我们这里的,衣服穿得很是奇怪,像是走了很远的路,说是要进天都城前,总要先休息休息,城里头什么都贵,所以落脚在王家上村和下村的都有,上村前的路宽敞,人就更多些。”
这孩子口齿伶俐,说得很是清楚。
“衣服穿得很奇怪。”沈念一想一想道,“说话口音是不是也怪怪的?”
“是,没有哥哥姐姐说话好听,有时候都听不懂的,不过爹能听懂。”扎小辫的回过头来看看他们,见两人锦衣华服,知道是有钱人家的,很是得意的扬起下巴道,“我娘的饭菜烧得可好,家里床铺也干净,你们放心住。”
“既然说了来往的人很多,怎么前后只有我们两个?”沈念一又追问道。
“以前是很多,但一个月前突然很少了,娘也不知道为什么,还让爹出去打听,爹去下村也问了,那边的人更少,后来爹说,兴许是季节的关系,过一阵又会好的。”
沈念一紧了紧孙世宁的手,声音压得很低:“一个月前的话,这些来往甚密的人恐怕是西树国的。”
两国交战,天朝与舜天对峙,西树本来是想要作收渔翁之利,奈何国力太小,再加上乌雅王的议和,变得功亏一篑,那么说来,那些西树人在进天都城前,都在此处歇脚,然后改换了形状,再次入城。
这等于是在眼皮子底下的事情,居然因为过于显而易见,被所有人都给忽略了。
沈念一的眉头慢慢皱紧,扎小辫的已经到了家门口,推开门冲里头喊:“娘,娘,我带了客人回来。”
一个中年妇人欢欢喜喜的擦着双手出来相迎,见着他们,神色微变:“两位这是要去哪里?”
沈念一不等世宁作答,先开口道:“我们俩才成了亲不久,娘子吵着要到天都城来开开眼,采买些首饰衣料,到了这里却又吵着说走不动脚,一定要下马来休息。”
妇人朝外张望,看了一眼他随手停在小院中的马匹:“只有两位,没有别人了?”
“俩口子出门,难道还带着别人?”沈念一的口音却是略有变化,不似平日里那么字正腔圆的,好似总带着些哪里的口音。
那妇人听了这话,方才支起笑容来:“是,是,看我这糊涂的,都说了是才成了亲,出来走走也是应当,小娘子真是好福气,我与家里头那个成亲都十来年了,他也从来没说要带我去采买首饰,这还是离得天都城不远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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