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世宁一直醒不过来,那么多的旧事像潮水一样涌过来,将她沉溺在其中,无力自拔。
一只柔美的手将眼前层层的迷雾逐一拨开,她看到对方人的脸孔,那是她思念中的亡母,不是任何一个人口中,那个惊才绝艳的朱紫墨,别人看到的只是最繁盛的风华,在她眼中,却是从未曾打骂过她,最是和善的母亲。
她长得与母亲不太像,母亲却喜欢在不经意中,长长久久的看着她,好似怎么也看不够,那种小小的欢喜,像簇簇的火苗,点燃着母亲的眼眸,照亮了那整张的脸孔。
如今想起来,母亲应该不仅仅是在看着她,还透过她的脸,她的眼,她的长相,在看着另一个人,另一个足以让其收敛起所有,洗尽铅华的人。
那只手拂过她的前额,虽然冰冷却很温和,孙世宁低声道:“母亲,你真的已经不在了,对不对?”
没有作答,只有一声叹息。
她犹不死心的继续追问道:“母亲,为什么家之所学所长,会带来这么多的的纠缠纷争,母亲也是因为厌倦了这些,所以甘心归于平淡,而不让别人找到吗?”
如果可以的话,她一定央求母亲不要将朱家的那些,无形无色的教授于她,没有这些,就没有这样的苦楚。
她无力浮上水面,连带着将沈念一也拖下水去,不仅仅是沈念一,还有更多人。
孙世宁昏厥前,眼睁睁看着月影被伏击,一掌入胸,那张一直笑嘻嘻的娃娃脸惨白惨白,即便有人要痛下杀手,都不卑不亢,沈念一身边的人,都像他,从来不畏惧生死之道。
也不知道,月影有没有这份侥幸,能够逃脱出恶人之手。
“母亲,已经学会的东西,我没有办法连根拔除,但是我也不愿意助纣为虐,如果那一天到了,我选择宁可玉碎,不为瓦全,希望所有人都能够原谅我。”孙世宁哭了,无声的,晶莹的眼泪,顺着眼角滑落下来。
一瞬间,眼帘睁开,无比清明,她挣脱了梦魇。
屋中只有她一个人,孙世宁苦笑着低下头来,这些人还真是看轻看低她,知道她不能凭借自己的力量逃跑,故意显出松散的防御,除了给她无谓的希望,却更加叫人着恨。
她想知道,这是哪里,她再一次被掳走以后,必然是敏英在等的那个大人物出现,天都城恐怕是留不住他们的脚步,出了天都城,方向也不过只有那一个,两照山,两照山,孙世宁慢慢握紧了拳头,早知道这般,还不如答应了皇上,将所有的密藏尽数打开,是留是毁,也好断了这些歹人的念想。
孙世宁一坐起来,便有人推门进来,她依旧低头找自己的鞋子,连头都懒得抬起来。
那人就站在门边,似乎在等着她开口,她没好气的问道:“我那双鞋子怎么不见了?”
敏英见她经历过这样的颠簸,居然还是不曾畏惧,心下已经很是佩服,这个女子也幸好是没有习武,否则的话,天底下还有多少人能够抓得住,囚得禁。
“那鞋子中途掉了一只,已经取了新的过来给你。”敏英手中提着的正是一双描兰草绘银线的绣花鞋,走到她身前,弯身放在她脚边。
“不是要开始逃亡了吗,穿这个当真合适吗?”孙世宁不屑的用足尖去碰了碰那鞋子问道。
“小娘子说的哪里话,怎么就要逃亡了。”敏英故意不解的问,“这会儿可不比前些天,我们要等的人已经来了,也是该出城的时候了。”
孙世宁听到出城两次,心里头一沉,却笑着问道:“我还以为趁着我睡着,已经出城了。”
“再等半天,小娘子不用急。”敏英的脸上也挂着笑容,只是越看越别扭,“我也可算是松了口气,将小娘子好好的给保全下来,就差了一口气。”
孙世宁又想到月影的惨状,忽然非常不想和眼前这个妇人再做周旋,这会儿尚能说笑,回头发现没有利用价值,没准将她一把捏死的也是此人。
敏英故意凑过脸来,打量她的神色变化:“小娘子,在宫里头遇到的那几个,可不是一般的侍卫,皇上小儿才继位不久,自顾不暇,哪里来的精力培养这样的高手,要么是老皇帝留下的,要么,就是另外有高人一手带出来的。”
见孙世宁纹丝不动的样子,敏英预备好的话说不下去,讪讪的收了口。
“几时出城?”孙世宁直接问道。
“你倒是比我还心急了!”敏英开始的时候,将她掳走,见她不哭不闹也不寻思着逃跑,还觉得省心省力,如今吓也吓不住,哄也哄不得,反而有些泄气,“你也不必着急,说了小半日,就是小半日,定然会带你走的,天王老子都拦不住。”
“你家总堂主到这个时候,还不打算见见我?”孙世宁侧过头来看着敏英,“我还以为是多了不起的人物,还不是一样畏头畏尾的。”
她明白最后将月影打伤,将她重新抢夺回来的人,就是敏英口中所谓的总堂主,她本来以为睁开眼就能见到此人的庐山真面目,见一见与母亲有些溯源的人,到底是何等的模样,孙世宁听沈念一提起过一言堂与朝廷为敌作乱多年,连不久前祸害过她的红丸案都出自一言堂之手。
红丸案涉及的朝中官员甚多,沈念一为了查清此案,被先帝停职责罚,可见一言堂的触手范围有多广多深,又说这些年,他们做完案子就销声匿迹,特别是这位总堂主,神龙见首不见尾,连大理寺中都没有此人相貌的记载,可见是没有朝廷中人见过他的长相。
这样一个人,却对朱紫墨念念不忘,甚至找了个又几分相似的女子李代桃僵,留在身边。
孙世宁听敏英话中的意思就知道,那个假冒的女子的出现也并非是偶然,便是为了迎合总堂主的念想,在一言堂有段时日,还以为已经模仿得活灵活现,想要借着此次出来,蒙混她一次,好立个大功。
不曾想,那人假冒的不过是总堂主心中的一段回忆,而一个活生生的人是会改变的,不说朱紫墨的改变有多大,便是那聂思娘,相隔十多年,何止是改变了容貌,根本是从里到外都硬生生变成了另一个人。
孙世宁想到这里,忽然产生个奇怪的念头,聂思娘变得这样厉害,为什么师父能够瞧着一个背影,一个似曾相识的背影,就知道已经彻头彻尾改变的这人是聂思娘。
这个念头也曾经浮现过上来两次,当时还不太在意,不过是被聂思娘那种烈性的所作所为震慑,又觉得多少有些惋惜,这会儿再细细的想来,更加觉得可疑。
师父绝对不会有问题,在深山中这许多年,红桃又基本没有离开过他的身边,如今回到尘世中,也不过才短短的时日,更何况,师父那个样子,也不像是会对朱紫墨长情的,两个人几乎是没有交集的。
难道说,有人真握有那样的能耐,能够在别人潜意识中种下提示,将原本含糊不清的线索,变成明朗准确的答案。
比如让师父只见了个女子的背影,就认准了那是聂思娘,等真相揭开,更加确凿无语。
有些事情,径直往下想去,好似一团乱麻抽紧,理都理不清楚,孙世宁本来就是果敢利落的性子,与其这般没头没脑的烦心,索性站起身来道:“敏英,带我去见总堂主。”
敏英被她这样一逼,反而向后退了一大步:“你要见总堂主?”
“总是要见的,明眼人前不得错举,也不要遮遮掩掩了,你们要的那个就在两照山里头,能够解开的怕是只有朱家人,我的外祖父生死不明,母亲也过世了,我不说自己肯定能够解开,不过别人却肯定是不能了。”
否则何须花了这样大的精力将她困在这里,这已经不仅仅是向大理寺挑衅,在宫中闹将出这样一场纷争,等于是直接与皇上宣战。
她在前头落脚的那个宅院中,看到其中的布置陈设,明白那也是个学过此中门道的高手,本来还以为不过是为了混淆她的耳目,如今想来,从那时候起,已经是一种试探,试探着她能不能寻到其中的玄机奥妙。
她打开花墙的举止,恰当好处的应征了,原来两方走的路是一样的。
那个院子的陈设,与她所学的是一路的明瑞。
孙世宁想到此处,越来越心惊,那种慌乱几乎不能够压制,好似一个巨大的谜团就在眼前,只需要她伸出指尖就能够迎刃而解。
然而一只手悬在半空,就是不能往前伸,只因为那个答案恐怕不是目前的她能够承受得住。
孙世宁居然生出一股想要退缩的念头,如果可以,她不要答案了,不要了!
可惜,事与愿违,房门被人轻轻推开,脚步声停留在门边,不进不退,只等着她抬眼来看。
孙世宁缓缓抬头,那人背着光,站在面前,面容一时半会儿的看不真切,或者说,她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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