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世宁尽管各种诧异,仍然觉得这位沈大人没有骗她,因为没有骗人的必要。
在世上,一个人要骗另一个人必然是有所图,孙世宁感觉不到此人的野心,他那么平和,那么坦然,对她似乎没有分毫的隐瞒,甚至她有种错觉,就算是她开口问了他心里头最为重要的那个秘密,他也会一五一十的如实相告。
这个心念,在她胸口微微荡漾了片刻,孙世宁始终听不到孙长绂的声音,“二哥呢,我二哥又在哪里?”
“我也不知道,方才进来的时候,他好似忽然就不见了。”沈念一没有说谎,孙长煕是知道他的眼疾,所以又用银针封住他的双臂。
一个人失去了双眼,又失去了双臂,那么对任何人的威慑力都变得小而又小了。
“不对,我记得你的手臂行动不便,你怎么能够握住我的手!”孙世宁想要将自己的手抽离出来,没想到他却握得更紧,虽然没有弄疼她,却也不肯放松开来。
“因为我的手已经恢复了。”沈念一沉声答道,他一路走过来,一直在想办法化解开银针的束缚,反正他的内力真气丝毫没有受损,只要将银针起出,他的双手即刻能够恢复常态。
就在方才,就在他们见到月华盛景的同时,有一股小小的暖流不知从何而来,在他的经脉中飞速的流淌,本来到了银针被扎处就郁结不前的真气,在这股小暖流的带动下,居然生出冲劲。
他知道这是难得的机会,一鼓作气,拼着消损了真气,将两枚银针顶出身体之外,真气流畅运转,两根银针更是神不知鬼不觉的被他收入衣袖之中。
连当时全神贯注看着这边的孙长煕都没有发现丝毫的异样,而且沈念一发现,这股小暖流分明还在他的眼睛周围也流淌过了一周,被其滋润片刻后,没准眼疾也会恢复的。
这到底是什么样的力量,难道时常听人说吸取月华练功,用到他的身上,便产生了奇效。
自然这些都不会先让孙长煕知晓,若非这里漆黑一片,他还会继续伪装下去。
“这里难道很大,二哥与我们走散了吗?”孙世宁听说他手臂的伤势好了,还轻轻松了口气,她更加担心的是孙长煕的下落。
“我听他的意思,他应该来过这里的。要比我们更加熟悉,不会有事的。”
“二哥的本事这么大,的确不会有事的。”孙世宁跟在他身后,向前走了十几步,意外的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沈念一耐心问道。
“我闻到香气,很香很香。”孙世宁应该是侧过头去辨别,“我最近的嗅觉很好,能够分辨很细微的气味,这个香气里面好像还藏着东西。”
她顿了顿才道:“危险的东西。”
孙长煕曾经说过,他用了很多法子走到机关的一处,明明可以很快到达核心的,但是那个机关正好与他的摄魂之术相冲,他产生了错觉魔障,摄魂之术反噬过来,差些要了他的命。
虽然拼尽全力讨回来,也是留下了一道后遗症,他的病情时好时坏,有时候会控制不住自己的举动,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所以他知道自己头脑的某一部分被机关中的设置给破坏了。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这香气中便也是机关的一部分。
沈念一才想开口提醒孙世宁屏住呼吸,却发现她的手中生出一股巨大的力量,轻而易举的将他的手给甩开了。
怎么可能,她没有武功的,而他就算是受了伤,难道还会抓不住她的一只手,沈念一还想去重新拖拉住她,就听到很轻的一声笑,明明在他的左侧,他想要分辨仔细,却又到了他的右侧。
有五六分像孙世宁的笑声,不过他头脑还很清醒,孙世宁这会儿还是朱紫墨的身份,应该不会这样对着他笑的。
那么是谁,是谁在笑。
漆黑中,光线忽然盛放开来,沈念一发现自己的眼睛果然能够看得见了,因为那光芒照的他压根连眼睛都睁不开,好不容易适应下来。
他缓缓放下掩住脸孔的双手,看着眼前的场景,怔怔的出神。
这是哪里?鸟语花香,植被葱葱,景色中有些像以前去过的南溪坡,也有一道小溪流淙淙流淌,若有似无的花香萦绕在身边,他是怎么从暗无天日,一步就到了这样的世外花园。
沈念一脱口唤道:“世宁,世宁,你在不在?”
两个人分开双手,就在前一刻,孙世宁相信他的话,就不会随意走开,而且他放眼望去,四周也不像是能够藏得住人的样子。
“相公,我在这里。”
沈念一听到嘻嘻一笑,飞快转过身,身后又哪里有她的身影。
“相公,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分明就是孙世宁的声音,他极力想要分辨出她精准的落脚处,又觉得那声音从四面八方而来,压根就找不出来源。
“相公,我在这里。”孙世宁的身影从一棵合欢树后走出来。
合欢树的粉色花瓣,淅淅沥沥的落了她一身,头发上,肩膀上,沾染到了馨香一片,她的样子越发娟秀。
“世宁,你都想起来了?”沈念一小心翼翼的问道,她的身上是还穿着那一身精致却又皱巴巴的衣裙,她自行挣脱开孙长煕的控制了吗?
“是,都想起来了,那些雕虫小技算不得什么的,根本困不住我。”孙世宁的笑容很柔软,她慢慢的仰起脸,眼睛眯着,“这里也有合欢树的。”
“是,这里也有合欢树。”曾经合欢树是孙家最大的利益来源,如今沈念一却只要一听到其名,见到其形,就想到一言堂三个字。
“花香淡淡,溪水清清,这里有些像南溪坡是不是?”
“是,我方才也觉得像,你可曾见到别人了?”
“这里不是只有我同你两个人吗?”孙世宁已经走到他的面前,向着他抬起手来。
手指纤纤,他不自觉的就将指尖握在掌心:“世宁,我们先走出去这里。”
“我忽然觉得留在这里也不错。”她笑着摇摇头道。
“留在这里的话,对我们很不利。”
“我很喜欢这里,要不我们休息一下,好不好?”她爱娇的侧过头来,轻轻依偎在他的肩膀处,发鬓如生丝,清香扑鼻。
沈念一抬起手来,抚着她的头发:“这一路走过来,你是不是累得紧?”
“是,是有些累了。”两个人慢慢从站姿,变成坐姿,就坐在合欢树底下,背脊靠着坚实的树干,说话的声音同样很轻柔,似乎怕惊动落下太多的花瓣。
“那么就休息会儿再走。”
孙世宁轻轻嗯了一声,半个人已经偎在他怀中,暖玉温香在怀,她扬起脸,盯着他的脸看了会儿,满是爱恋的凑上前,在他的脸颊边亲了亲。
这样亲昵的举动,在这般诗情画意的氛围下,一点都不显得突兀,反而让沈念一心里头暖洋洋的,他的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她的一边肩膀。
“等我们出去了,一定让你好好的休息,如今只许休息一会儿。”
“可是,我想在这里多留下些时日。”孙世宁柔声说道,“出去了,也不过是打打杀杀的光景,我想着那些尸体,那些案件,想着你时时的为了朝廷的事情,多晚都不见回来,我对那样的日子有些厌倦了。”
沈念一知道她从来不是矫情的个性,又想到两人相识相知一路走过来,等到要成亲的时候,也是急急忙忙,没有过多的准备,连父母双亲都不能在场。
结果,新婚的第二天就生出变故,婚房中被人放了一只断手,两个人马不停蹄的就去查了瑶姬的案子,瑶姬的手在敏英的威胁下,被她自行砍断,又被冬青送进来。
紧接着是平如庵的所有姑子一晚上毙命,瑶姬惨死,要是正儿八经算起来,他们俩连先帝应允的那几天成亲的假期都没有太太平平的过完。
再后来,大案子小案子压根就没有消停过,她说得一点不错,多半是他在大理寺中查案,好不容易回家一次,也是夜深人静,就算她苦苦等候着,没有说上几句话,已经都困得不行,第二天一早,他不等天亮,又要入宫回话。
少年夫妻,聚少离多,也是她的一颗心宽广,才没有生出嫌隙来。
如今,孙世宁亲口说出,对他当值大理寺正卿一职已经厌倦了,沈念一不禁想到父母双亲,当年的沈相,已经位居一品,还不是说走就走,说放下就放下。
他素来很敬佩父亲这一点,让他要是就此放下来,他却是做不到的,因为很多的纠结还不曾了结,他一直同孙世宁说,等将这些事情都结束了,他们也不管不顾的游山玩水去。
这一句话,渐渐的成了做不到的谎言,她在等着,等着,总有一天会得失去所有的耐心。
他也曾经害怕过,害怕会因此失去她,但是更多的事情却摆放在眼前,以他的个性,实在是放不下双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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