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中秋(2 / 2)

第二天晚上,大老爷进百芳园和家人一道过中秋。

许夫人、二太太虽然是亲戚,但都是一家人,又有了年纪,也就没有分男席、女席,而是在百雨金庭外设了三个圆桌,父母辈一桌,儿女辈一桌,姨娘们也有份。

大老爷又和大太太商量,“让浣纱坞的三姐妹也出来见见人吧!”

浣纱坞的三姐妹一向很低调,虽然是闽越王送来的美人,又有宠爱,但从来不恃宠而骄,几次与大太太照面,态度都很恭谨。

大太太本想回绝,又想到了七娘子那天的话。

“既然大方,倒不如大方到底。”七娘子人虽小,话倒有些道理,“有些无关紧要的事……犯不着和父亲拧着劲。”

“那也随你。”她不咸不淡,“姨夫人带了些话过来。”

昨晚大老爷和李文清等一众下属欢度中秋,喝得半醉,就在外院睡了,没有进内院。

大老爷眉峰一跳,“怎么说?”

大太太就把许夫人的话原原本本转述了一遍,“……老二也实在是过分了些,这么大的事,也敢就随便站到了皇长子那边。”

大老爷也吓了一大跳,很是生气。

“这可不是儿戏!”

两夫妻正在商议,儿女们并姨娘已经过来请安了,都在堂屋等大老爷和大太太出去。

只好把事先压到心底。

往外走的时候,大老爷又想起来问,“听说凤佳这孩子有些顽皮?这一向闹腾得几个姐妹都不得安生?”

大太太看了大老爷一眼,似笑非笑,“倒是和二弟有点像。”

大老爷就紧紧地闭上了嘴。

当年大太太刚嫁到杨家的时候,大老爷一心苦读,要考进士,家务全是大太太操持。那时候的二老爷正在最顽皮的年纪,每天上房揭瓦,偷鸡摸狗,人嫌狗憎。

大太太也没有嫌弃二老爷,惹了事说上几句,也就完了。

许凤佳在苏州最多住上半年,就算带来再多的麻烦,能比得上当年的二老爷么?

大老爷想起了当年,那时候两夫妻虽然落魄了些,但却是情投意合,略无参商。

什么时候就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一句话,都要拐着弯来说。

大老爷就有些伤感。

大家在堂屋坐了坐,等天色暗了,就一道往百雨金而去,又派人去请许夫人和二太太。

等到人聚齐了,已经快进初更,靛蓝色的天幕低低地压在枝梢,月亮已露出了半边昏黄。百雨金被收拾得一片整洁,三十多盏灯笼挑在亭子边上,映得一席的人脸上都是烛光。

六娘子饭都顾不上吃,抬起头赏灯,看得口水都要掉下来。

甜丝丝的桂花香,一路从七里香传到了百雨金,众人都叹息,“这还好隔得远,若是摆在七里香,就要香得臭了。”

许凤佳若无其事地坐在二娘子身边,和她说说笑笑,态度从容。

从入席伊始,他就没有留意过七娘子。

七娘子心下稍安:看来许凤佳颇为顾忌大老爷。

浣纱坞的三朵姐妹花穿梭席间服侍着正主儿。

这三人生得并不娇媚,只算是清秀,但却都有一张圆脸,一股清纯朴素的气息。

尽管只是穿着中等杭罗衣裳,但扭腰摆臀,斟酒布菜时,仍是在不经意间就把几个华服贵妇人比了下去。

青春,就是女人最好的武器。

四姨娘的脸色也有些黯淡。

尽管大老爷没有采信正院的说法,但是这阵子也很少到溪客坊盘桓。

大太太对二太太虽然还不至于笑脸相迎,但神色也缓和了许多,又有许夫人周旋,几姐妹就絮絮叨叨地谈论起了多年前的往事。

大老爷就一边和三姐妹说笑,一边自斟自饮。酒过三巡,心事终于稍解。

“寒舍没有什么好菜。”和许夫人客气。

许夫人笑着应酬了几句。

“来,九哥,背首诗给三姨下酒。”大老爷又冲九哥招了招手,笑着吩咐。

富贵人家的宴席上,叫孩子出来背诗作画,一来是称量他的才华,二来,也是讲究风雅。

许夫人出身秦家,怎么不明白这个规矩?当下就露了笑,“也好,九哥背首《春江花月夜》来听?”

《春江花月夜》是张若虚的诗,虽然不拗口,但很长。

七娘子有些担心地注视着九哥。

九哥不慌不忙地站起了身。

“三姨,《春江花月夜》是春景,和中秋未免不合,我背一首《中秋见月和子由》好不好?”

稚嫩的声音清亮地回荡在桂花香里。

许夫人挑了挑眉,神态与许凤佳有几分相似,就算在这个年纪,这一挑眉里都现了风流。“哦?这诗可有些冷僻。”

九哥有些不好意思,“也只是读过一次,有错漏也未必。”

说着,就背了起来。

“明月未出群山高,瑞光千丈生白毫……”他的声音和七娘子很有几分相似,清亮中带着微凉。

大家都住了筷子,认真地听。

大太太眼底一片柔和。

二娘子也微微露出笑容。

倒是五娘子有几分不服气,转着眼珠,费起了思量。

三娘子露出一点不屑的笑意,转头要和四娘子说话。

许凤佳却正好看到,冷冷地瞪了她一眼。

三娘子吓得一缩,手里的小酒杯都有些拿不稳。

这才是寻常的官宦小姐……许凤佳掠了七娘子一眼。

七娘子专注地望着九哥,唇边现出一抹淡淡的微笑。

初升的月光把淡淡的清辉洒到她发间、肩头,让七娘子看起来,格外多了几分恬静。

许凤佳微微眯起眼,惬意地饮了一口芬芳的桂花酒。

越是难缠的对手,就越有意思。

就算是五娘子,也都要被蛛儿吓得尖叫起来,才饶有趣味地夸他胆大。

这个杨棋,却是从头到尾都没有露出慌张,只有无奈……

有趣,有趣。

像三娘子那样浅薄的人,就好像一泓浅浅的溪水,不用太费心,也能一眼看穿鹅卵石底下的泥污。

老和这种人盘旋,简直连骨节都要生锈了。

杨棋就不一样了。

她是探不到底的潭水,平静无波,却又不知深浅。

倒激起了许凤佳的兴致。

他想到了七娘子的眼神。

注视着蛛儿时,在那一瞬间,里头似乎闪过了嫌恶,但再抬起头来,又是两泓剪水,不喜不怒。

真是个看不透的庶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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