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而黄雀的背后,却还站着一个悄无声息的猎手。
张寿觉得,这大概是自己这难得休沐两日光景的最好写照。
他和王杰设局,拉上朱莹一块演戏,结果钓出来一个对他有敌意的宗室子弟郑怀恩,而且已经确证人就是送剑威胁他的人。然而,当他和朱莹似乎只是临时起意来到赵园暂住的时候,临海大营脱逃的两个余孽却盯上了他。而在两个余孽身后,那位花七爷早已张开了罗网。
当然,牺牲最大的,那还要数朱莹。换成了如今大多数千金大小姐,这还没成婚就想约出来赏秋游玩,那根本就是痴心妄想;而换成后世的姑娘们,约会还要掺杂其他目的,那更是怙恶不悛!然而,朱大小姐却在他告知赏秋之后别有目的时,满口答应了下来。
所以此时,面对满脸焦切的朱莹,张寿不禁笑了起来:“我当然没事,毫发无伤!”
“真的?”朱莹已经来到了床前。东屋这张床并不是那种类似小房子似的拔步床,因此,身材高挑的她不用低头弯腰,可她还是忍不住半倾了身子。
似乎是生怕张寿说好听的骗她,她上下左右盯着张寿打量了好一会儿,最终确定他身上真的一点伤也没有,她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幸好你没事,真是吓死我了!除了我和花叔叔抓到的那两个人之外,赵园里还有人吃力爬外,趁着每年例行整修的时候,和外人勾结,私藏叛贼,安设铜管图谋不轨,给你送的安神香里还加了料!要不是这次生擒活捉了叛贼,回头爹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说到这里,朱莹方才低下了头:“虽说花叔叔再三保证,说抓到人就是大功一件,这功劳都归你,你想升官发财就都有了,还说有阿六跟着你,不会有危险。可我真不想答应,听到可能是临海大营叛贼时,我就更不想你冒险了。阿寿,对不起,害你置身险地……”
“你刚刚不是特意赶过来告诉我了吗?既然是我自己答应你的,你还说什么对不起?”
张寿打断了朱莹的话,又侧头看了一眼窗外的月色,这才含笑看着面前的姑娘:“再说,花七爷需要我去做的事情,和我帮王大尹做的事情,从本质上来说没有区别。有一定危险,但都在可控范围之内。再说,成天在国子监动嘴动脑子,偶尔换换脑子,其实也不错。”
“赶明儿我一定督促阿六好好把我们朱家的家传剑法练好,让他好好教你!”朱莹深深吸了一口气,鼓足勇气说,“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要不,你换个地方住?”
张寿本待说不用,可看到朱莹脸上那根本掩盖不住的红色,他微微一愣,随即就笑道:“怎么,你也要学太夫人当初让我住庆安堂厢房那样,让我搬到秋爽斋的东厢又或者西厢去,和正堂里头的你毗邻而居?当时在我家时,那是没办法,现在还不至于到这地步。”
见朱莹嗔怒地瞪了自己一眼,一脸你干嘛要说破的愠恼,他就温和地说:“莹莹,我已经占了你很多便宜。虽说你不介意,我也确实是一朝被箭射,人人像刺客,可也不至于杯弓蛇影到事情解决之后也依旧心有余悸。放心,你回去睡吧,还有阿六在呢!”
“你既然这么说,那就算了。”朱莹说完扭头就走,可到了门口时,她却停下了脚步,随即头也不回地说,“还有,谢谢你!”
谢什么呢?谢他冒险充当那个钓饵吗?
还是谢他钓出了两个藏在赵园的叛贼,成功避免了赵国公府可能会惹上的一场大麻烦?
可不管怎么说,他才应该感谢朱莹才是,因为若不是她,他也不会离开那乡间,踏入京城,真正看到如今这个时代的风光风貌。
张寿三言两语哄走了朱莹,但自己到底已经完全没了睡意。在吩咐阿六看好朱莹已经回了秋爽斋之后,他很快就起床更衣,随后叫了阿六跟着,两人一前一后踩着夜色出了门。有阿六这个鼻子和耳朵全都比狗还灵的小子带路,他很快就在北面的蘅芜院里找到了花七。
却只见这位很可能是皇家密探的中年人正大马金刀坐在正房的正中主位上,而地上则是五花大绑坐着四个人。其中两个赫然一身赵园仆役的衣衫,垂头丧气,另外两人全都鼻青脸肿,但一个眼神中还流露出几分怨毒,另一个则是显得畏畏缩缩。
“哟,姑爷这是来瞧瞧那个说话威胁你的人吧?”花七随手一指那个满脸惊惧的中年人,哂然一笑道,“就是这家伙,临海大营那个羞愤自尽的萧副将的师爷,好歹也有个举人功名,居然会愚蠢到去跟着谋叛。谋叛失败之后居然还不死心,想要从你这诈出如何解密。”
张寿见那桀骜大汉恶狠狠瞪自己,心想这另一个大概就是花七提过的那个参将,可他对这种武力型人物不感兴趣,却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花七口中那个举人师爷。
尽管张寿的目光看似没有什么侵略性,但地上坐着的马师爷却觉得,张寿那目光就好似屠夫在权衡一头猪总共有多少斤,应该从哪动刀杀,回头又先割哪一块肉。哪怕他从来都没见过杀猪,可就是忍不住生出了这样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因此,想到自己如今的处境,他立刻想都不想地叫道:“寿公子,那十三封信里头,其中十二封信的解密方法,兵部那些小吏有人说漏嘴传出去了,所以,我跟着柳参将劫你,不是为了这个,是为了那剩下的一封古怪的信……”
马师爷这话还没说完,那个眼神桀骜的柳参将便勃然大怒。哪怕手脚被绑,可他却发狠似的一个头槌朝马师爷撞了过去。说时迟那时快,张寿就只见刚刚还坐在椅子上做闭目养神状的花七陡然出现在柳参将面前,一个高踢,地上这魁梧雄壮的大汉竟是被一脚踢飞。
这还不算,阿六倏忽间出现在靠近门口处,不等柳参将落下,身材明显比人瘦弱许多的他竟是一脚把人踹了回去。好在花七显然没有和阿六玩什么蹴鞠的意思,一个闪身就回到了座位,好整以暇地柳参将如同一块巨石一般狠狠砸落在地。
而刚刚险些挨了一头槌的马师爷瞧见在军营中一贯凶狠的柳参将嘴角溢血,随即直接摔昏厥了过去,倒吸一口凉气的他哪里敢文过饰非,慌忙如同竹筒倒豆子似的都说了出来。
“临海大营接收密信的人,是萧副将,而平日里把密文翻译出来的人,就是我,那密文都是我帮他算出来的。”马师爷没注意到花七骤然面色一凝,而张寿则是大为诧异,因为他根本不敢抬头,生怕自己一抬头看到人家凶神恶煞的表情,他会被吓死。
“最要紧涉及日子的那封信,恰好不是我算的,那天我正好腹泻虚脱,根本下不了床,所以平日看过我如何算的萧副将只能亲自动手。他也读过书,算出来之后还给我瞅了一眼,我大致觉得没错,他就去照着千字文翻译密文了,没想到最终竟然数错了一个字……”
说到错了一个字时,饶是如今那个刻骨铭心的日子已经过去了好多天,马师爷还是不由得黯然神伤:“我是被萧副将骗上贼船的,我一个举人,本来就不想做他的师爷,可我乡试考中举人的那篇文章乃是抄来的,他不知道从哪发现,就以此要挟我……”
还不等他继续说自己从逆的理由,明明很困,却还不得不在这继续听下去的张寿就不耐烦地打断道:“别打岔,那样的密文,是你想出来的?还有那封古怪的信是怎么回事?”
马师爷这才从自怨自艾中回过神来,但仍是满脸凄苦。
“那密文的奥秘是萧副将告诉我的,我也不知道他从哪学来。而那封古怪的信和之前的信都不一样,我根本就解不出来!可偏偏信上那些犹如蒙童涂鸦似的字都是千字文里的,我要不是因为熬夜算了三天没结果,后来又吃坏了肚子,那封最重要的信也不至于会出错。”
张寿不禁有些意外。他确实没想到,那封被他和学生们认定是伪造,而王大头后来也认定是另有玄虚的密信,竟然还一度真的出现在临海大营叛党的案头,人家还曾经算到两眼发花……他沉吟片刻,随即笑了一声。
“可我听说,那天朝会上王大尹解出了这些密信,为此还异常引人瞩目。那封信的内容,不应该已经公诸于众了吗?就算不至于散入民间,也总该不难打听才对,你干嘛找我?而且,临海大营叛乱都已经平定了,你们还追究那封信,甚至不惜置身险地,不觉得太愚蠢了吗?”
“因为打听到的那封密信内容,我们觉得根本就不对!而且,谁让柳参将这个蠢货觉得,萧副将在临海大营多年,贪墨无数,那封信关系一定有秘密,说不定关系到他勾连的那个人,关系着当初萧副将贪墨却没搜到的金银财宝。我们弄清楚,说不定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马师爷说着就看向了张寿,竟是挣扎着试图起身。然而,因为手足被缚,整个人失去平衡的他重重前扑跌倒在地。可即便磕断了一颗牙,鲜血直流,他还是忍不住大叫。
“张博士,我现在已经是半个死人了,求你行行好告诉我,那封信里到底写的什么,否则我就是下了九幽黄泉也不甘心!”
张寿微微一愣,随即就呵呵一笑,轻描淡写地说:“我这个人不和将死的叛贼探讨学术问题。你下了九幽黄泉也不甘心,那就去九幽黄泉继续算吧!”
害我以身犯险折腾一晚上,我为什么还要满足你的好奇心?
眼看张寿带着阿六转身扬长而去,花七低头瞥了一眼面如死灰的马师爷,突然笑了起来。
这样的回答……着实不错!
哪怕是对将死的叛贼,也没必要存什么恻隐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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