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庆明祥开平三年,五月十六,宜嫁娶。
天未亮,月容就被连嬤嬤给挖出被窝,好在荣城五月的天气很宜人,月容眨了几遍眼睛也就醒来了。接下来,月容便像个木偶般,由着嬤嬤、丫环以及请来的本家全福太太揉搓、打扮自己,连望一眼镜中的自己都提不起劲。其实,也没有人问她的意见,大庆朝嫁、娶自有一套礼仪,积年的老嬤嬤们熟悉这些礼仪,就如熟悉每天吃饭睡觉一样。
月容却还在忧郁当中,以今天为最。去年中秋夜,她“亲”了光元一下,后来又被光宇搂了,光涵当时就表现得很气愤。后来阿姜多嘴,说不知怎么的,二公子和三公子中秋夜回府之后,居然在后院练了半晚的剑,两位公子似乎还受了些轻伤。后来被大将军发现了,罚他们跪了一晚祠堂。月容隐隐知道原因,这让她更加忧郁。
去年十月,张阁老六十大寿,四人又见了面。在蕴园内,光涵遣走了阿葵和阿椒,把月容堵在小花棚下,握着她的肩,逼着她对天发誓:“喜欢光涵和光宇一样多!” 当时月容觉得很可笑,这完全是小孩子过家家的台词嘛!光涵却很坚持,月容看他急得满头大汗,不答应就要哭出来的样子,只好举着右手发了誓。
春节,三兄弟过府拜年,光元把她拉到梅树下,递给她一个珠花,非要她当场便戴上。她不以为然,戴就戴呗,反正不久之后就要成婚了,阿姜阿椒都在一旁,也算不得私相授受吧。谁知,却被光宇知晓了,也非得往她头上插了一根自己雕的木钗。
元宵、笄礼、端午,他们总是要弄点事出来才罢。他们是轮番上场,苦的是月容,每次她都是风暴中心。月容也很想发飙,可是吧,自己虽然是一朵鲜花,人家好歹也是绿叶,三配一已经够委屈的了,她如何还能苛责他们?可是,这日子如何是个头?这成了亲之后,还有……
“大小姐,抬头,婶婶给你净面。”月容的沉思被全福夫人郭氏打断,微仰起头,努力挤出笑容来。郭氏以为她紧张,安慰道:“大小姐不必担心,三位公子与你一起长大,必是体贴的夫君。大将军不必说了,也是个好说话的,就是将军夫人,人也很和善。”
月容感激一笑,并不开口说话。
三兄弟骑着高头大马来接人的时候,已近午时,月容盖上盖头,拜过祖宗,又到正堂拜别了祖父和义父。因为知道三天后就会回来,大家都是笑眯眯的。唯有月容,蒙着盖头暗自感慨,前世没有嫁掉,这下买一赠二啊。想到晚上的洞房又头疼,阿姜的法子,不知道有没有用?在这样的反复思量中,被堂哥负了上轿,手里被塞了如意、苹果,一路颠着往将军府而去。
停了轿,手伸出轿门便被握住,那只手修长温暖,握住了她的手之后稍稍紧了一紧。月容知道,牵她下轿的是光元。拜堂的过程,月容以前见过几次,因此在嬤嬤的引导下,也没出什么差错。夫妻对拜的时候,月容看见红盖头下一溜三双男人的鞋,不由打了一个激灵。
婚书上,三兄弟只是按年纪排下来,并没有明确分出大小,因此,揭盖头这一环节是三人共同完成的。红盖头一挑开,月容便听到一阵抽气声;未抬头,便觉得脸上被六道目光刺得火辣辣的。她微抬眼,三个红彤彤的身影立在面前;再往上,三张令人移不开眼光的脸上,六只眼睛齐齐盯着她,生怕漏掉了她脸上每一个神情。光元的眼光似暖阳,就那么温温柔柔的撒下来,有尘埃落定的放心,也有志在必得的坚持,被这样的目光望久了,会让人不知不觉沉溺其中;光宇的眼光似烈火,炙热灼人,望久了,能把人烧为灰烬;光涵,他的眼神很傻、很无辜,可是他望着你时那副天真的样子,让人一辈子都不忍辜负。月容被三种截然不同、又意味十足的眼光重重笼罩,心内发慌,觉得几乎透不过气来,缓缓低了头,不敢再看。
月容这边一低头,那边便有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道:“呵呵,新娘子害羞了!三位侄子真是好福气,新娘子竟是个生平未见的美人呢。”
另一个圆润的声音则道:“可不是,三位世侄也是仪表堂堂,跟新娘子排在一起,就是那画上的画呀,晖妹妹也应该安心了。”
光元三个只是傻笑。
汤嬤嬤在月容耳边小声介绍:“第一位是王将军的弟媳妇,第二位是鲁国公夫人。”
王将军有三个弟弟,娶了太常寺少卿刘渊的女儿为妻,据说是个爽快人,听她说话的样子,的确是个爽快人。鲁国公夫人,月容也有耳闻,是襄阳侯韩骆天的小女儿,听她的语气,似乎跟光元他们的母亲张孝晖是好姐妹。
洞房里并没有大小伙子,因此闹也闹不起来,光元等三人揭了盖头之后,就被请出去陪酒。他们一走,呼啦啦便进来一群小孩看新娘,除了当先的一位少女,都是五到十岁的样子。那少女月容也见过几次,是光元他们的妹妹光韵,今年已经十三了,据说已许了淮阴侯世子。
月容示意阿姜,分了每个孩子一人一个装了银锞子的荷包。光韵上前,握了月容的手,笑眯眯道:“大嫂,母亲让韵儿来陪你,但有需要,差遣便是。”
月容也笑:“小姑客气了,就陪大嫂坐一会吧。”两人低声谈笑起来。
光良在边上眼巴巴瞧着她们,想上前又不敢,月容对他招了招手:“六弟,过来,大嫂给你糖吃。”抓了一把糖给他。
光良上前,却不接糖,脆生生道:“我是大孩子了,不吃糖,大嫂但有需要,差遣便是。”月容几乎要笑出声来,勉强忍住,道:“六弟是个很懂事的孩子呢。”光良得了夸奖,咧嘴笑了,边上光韵撇开了头。
三兄弟去了两个时辰,也不见回来。有嬤嬤回报说,新郎们被一群官家子弟绊住了灌酒,还感叹道,常勇侯府世子和五公子的酒量惊人,特别是五公子,只得十二岁,看起来比他大哥还海量呢。
月容用了汤嬤嬤端来的一些点心,总算没有饿着。嫁给熟人就是好啊,连嬤嬤们都是熟人,月容觉得自己运气不错。吃过点心,月容在阿姜和阿葵的伺候下,又舒舒服服洗了澡,换了大红常服,倚榻等着三兄弟回来喝交杯酒,以完成最后一道婚礼程序。
三兄弟直到黄昏才被放回来,满身酒气,却并没有醉的东倒西歪。月容一看就知道,肯定是义父提前给了他们解酒丸子。心里不禁腹诽义父的狡猾,同时也颇为同情刘家兄弟,可怜的勇侯府世子和五公子,不知是否也有解酒丸备用?
光元等三人本打算喝了交杯酒再去洗漱的,但看到月容皱着鼻子,知道她不喜他们身上的酒气,便分头沐浴去了,擦干了头发、换了常服才又回来。三兄弟洗漱期间,月容坐在床上,心怦怦乱跳。阿姜说,她可以让他们三人都留下,也可以让其中一人留下。留一人,留谁呢?
三人并没有分出大小,喝交杯酒的时候谁也不肯退让。光元盯着月容,道:“月儿,我们先来吧。”
光宇反对:“月儿只有一杯酒,先跟你喝,一不小心喝没了,我跟三弟怎么办?”
光涵则提出:“不如,我们一起喝吧。”月容很窘。
最后,三人站成一排,月容的胳膊拢住了三只手,勉强把酒给喝了。三兄弟挨挨挤挤,暗地里使出功夫来,才在汤嬤嬤和连嬤嬤的哄笑声中,也把酒喝得一干二净。摔了杯子到床底之后,嬤嬤们放下帐子,掩上门出去了。
一时间,新房里只剩下四人,很静,只听见红烛燃烧的声音。月容觉得很热、很闷,不敢抬头看他们三个。光元三人看月容不语,互相看一眼,继续看着她,等着她开口。
月容喝了酒,两腮酡红,平时清澈的双眼蒙上了一层水雾,艳红的嘴唇轻轻抿着;大红的无领中衣,衬得她瓷白的颈项如象牙一般。她那样低着头,像一支带露火莲,娇嫩、诱人。
光元三人的喉咙不由都动了动,光元忽然发现,月容嘴角还粘了一滴酒,不由自主伸出手,抚上月容的唇,抹了一下,收回手,放自己唇上舔了舔。光涵看见大哥的暧昧动作,瞬间睁大了眼。光宇却一下子反应过来,快步上前,一把搂住月容,低下头就亲了上去。
月容一下懵了,光元和光涵也懵了。
待月容省悟过来被当众强吻,便拼命挣扎,不断用手捶打光宇的后背。光宇一手箍了她腰,一手把住她脑袋,含了她的唇吸吮,不管不顾。
光元看见月容憋得满脸通红,赶紧去掰光宇的手:“二弟!放开月儿,月儿要晕过去了!”光涵则很直接,伸手便点了光宇的昏穴。
月容被这么折腾了一阵之后,觉得筋疲力尽。她望着躺在床上昏睡的光宇,一时又惶然不已。光元轻轻拥了她,拍她的背,道:“月儿,二弟是你的丈夫,你不要怪他。”
过了半刻,月容回过神来,一一看过三兄弟,道:“我没有怪宇哥哥,只是太、太突然了。你们把宇哥哥的穴道解开吧,今、今天,你们三个、三个都留下来。”
光元和光涵闻言,先是对视一眼,惊讶,惊喜。然后,“唰”的满脸通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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