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歧镇东街,平时最不起眼的一个摊位前,此刻人山人海、挤得水泄不通。摊位上,月容一边笑嘻嘻数钱,一边指挥着光涵烤羊肉串。而刘五公子,紧紧抿着红艳艳的嘴唇,面无表情地伸手、缩手,把烤好的羊肉串递给摊位前花枝招展的姑娘们。少女们无限柔情地望着两位美少年,无比同情他们吊着手臂居然还被支使着干活。她们看两眼光涵、刘珏,必恶狠狠地瞪一回月容。月容毫不在意,嘴里反复嘟囔:“……两人伤得这么重,什么时候才能赚够钱给他们疗伤呢?唉,再耽搁下去,他们的手恐怕就要废罗……”少女们听得她赚钱原来是为了给两位美少年治伤,一时又觉得这个女人并不是太坏,争先恐后递了铜钱过来买羊肉串。
少女们明显分成了两类,年纪十二、三的,目不转睛盯着光涵,生怕漏过他脸上任何一个表情。光涵也很合作,左手吊着,右手飞快地翻转着长条炉上的羊肉串,不时抬头一笑,笑容灿烂如明霞,顿时引来摊子前少女们的一浪欢呼、大家发了疯一般往前挤。还好月容经历昨天的烤炉翻倒事件之后,昨夜差遣光涵和刘珏连夜砌了一道石墙,挡在烤炉之前,又在石墙之前撂了一排大石头做缓冲。这些女子被挡在大石头之外,月容他们的烤炉摊才得以继续营业。
另一类年纪十五、六的,满目柔情望着刘珏,不时有人开口逗他:“小公子,给姐妹们笑一个!”刘珏右手吊着,左手执了羊肉串递出,绷着脸、冷冷出声道:“买不买,不买让到一旁去!”少女们闻言,一阵抽气,远处的人兴奋地大叫“他说话了,他说话了”,近处的人则立即伸出十几双手来接羊肉串。是的,她们的手是一双一双伸出来的,而且毫无例外地,一只手取羊肉串、另一只手便去摸刘珏的手指。月容冷眼旁观,从昨天开张到现在,这些少女没有一个人能够成功:刘五公子的左手,像蛇一样灵活,直直递出、飞快收回。
依罗莲带着妹妹们赶到东街的时候,远远便看见羊肉串摊主已经开始收摊,但少女们犹自围在摊子前不肯离去。待依罗莲走近了,看见摊主是一个美貌难绘的少妇,她一边抖着钱袋,一边招呼摊前的那些少女:“谢谢姐妹们捧场了!明天还是辰时开张,我家夫君和兄弟还会当场给大家展示手艺,千万不要错过哦!”
依罗莲转眼看去,少妇的身旁,一左一右各站了一个俊俏男人,左边的年纪略大,面如满月、眉眼含笑,正双手作揖对众人微微颔首,他每点一下头,便立即带起一阵欢呼声。右边的年纪略小,脸上却不见稚气,眼角上挑、似是在笑,可是却紧抿着唇角、面色冰冷,他直直站在那里,谁也不看。中间的女子侧头过去,不知对他说了一句什么,那位小公子突然嘴角一弯,笑容顿时一圈一圈在他脸上荡漾开了。
依罗莲看见那笑容,顿时觉得头昏眼花,眼前一片朦胧,耳边直听到一片抽气之声。待依罗莲看回过神来,两位美少年已经进了烤肉摊后的屋子,只留那位女子在作最后的整理。
六妹依罗丽兴奋地在她耳旁大喊:“大阿姐,我喜欢那个大的,也喜欢那个小的,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七妹依罗蓉 “嗤”了一声:“还怎么办?人家喜欢你了么?真是异想天开!”
依罗丽道:“谁像你长得那么丑!我不会想办法让他们喜欢我么?”
依罗蓉“哇”地哭了起来:“大阿姐,六阿姐又骂我!”
依罗莲头疼不已,每天都这样!不是这个惹事、就是那个生非,于是不耐烦道:“都给我住嘴,赶紧回去!今年若赚不到二十两银子、凑不够嫁妆,我们谁都别想嫁出去!”
月容关了店门,提着钱袋子慢悠悠往屋里走,一边感叹着生意真是好,一边计算着要为明天准备多少羊肉串。进了屋,看见光涵和刘珏一人坐了一张凳子,靠在桌案两头互不理睬,顿时便觉得头疼。
光涵看见月容进来,立即站起来笑嘻嘻道:“月儿妹妹,今天赚了多少?数铜板都数累了吧,过来坐下,我给你揉揉肩。”按了月容坐下,用了右手给她揉肩。
刘珏也咧嘴一笑,道:“月姐姐,按你的方法烤的羊肉串真好吃,一会你亲自给我烤几串好不好?我的手不方便,早膳时我都没吃几口呢,现在已经很饿了。”
月容刚想说话,光涵瞪刘珏一眼,大声道:“不是给了勺子给你么?你自己不用怪谁?怕是嫌弃我月儿妹妹做的早膳不好吃吧,哼!”
刘珏不吭声,只是眼巴巴看着月容。月容心里长叹一声,光涵给刘珏的是什么勺子啊?就是一把小竹铲子罢了。不过,刘珏其实是可以把稀饭端起来喝的,无法使用筷子,他也可以用手抓馒头嘛!她就不相信,行军在外之时,刘珏也会讲究那么多!这两个小兔崽子,一个一个都不让她省心!
月容他们是五天前到达利歧镇的,那时距离落崖已经过了半个月。落崖之时,光涵、刘珏两人身上的银钱掉得一厘不剩。当年逃难之时,月容吃过没有盘缠的亏,因此这次出门前,她在每条亵裤上都缝了口袋,每天临睡之前,必在第二天要穿的那一条亵裤的口袋里装上一些散碎银子和一、两张银票,然后再细细缝好了口子,怕的就是万一落难,有备无患。没想到,如今居然落崖掉到番罗国这边来了,大庆的银票没用!散碎银子么,为了给光涵、刘珏两个治伤,花了一大半;另一小半,精打细算撑到利歧镇之后,剩余银钱勉强租了东街最冷清的一处铺面、卖起了羊肉串。好在这个时代的烤羊肉吃法比较简单,月容的羊肉串颇有优势。当然,最重要的是,她有终极武器:两个美少年!
说到落崖,月容现在想起来还禁不住战栗。那天,她本来想趁那些黑衣人愣住之时撒出迷药,没想到其中一个黑衣人反应那么迅速,当即给了她一剑。不过当时她也不是没有准备,逼近断崖之时,她已经注意到崖上密密麻麻的山杜鹃树。那些杜鹃树在如此恶劣条件之下还能长得那么高大,肯定已经长了很多年头,根茎应该深入崖壁、长得非常牢固。有了这个认识,虽然落崖之时她也有惊慌,但撒出迷药之后她便迅速稳住了身形,落下约两丈之后就拽住了一颗杜鹃树、减慢了速度,又下落了十丈之后,终于停了下来。她正准备努力往上爬时,听得光涵大喊了几句,她听不真切,但肯定是在唤自己。她刚想张口回喊几声“我没事”!却看见他直直跨了出来,顿时大惊,呼喊呼喊:“涵哥哥!我没事!涵哥哥!我没事!”
光涵那时正处于悲痛之中,山风也猛,哪里听得见她的叫唤!直到落下了近五丈,他才注意到抓着杜鹃树吊在崖壁上的月容。他又惊又喜,迅速反应过来,转身就抓住身前的灌木——幸好他只是跨步落的崖,因此沿着崖壁掉了下来,一路还撞断了不少树枝;如果当时是跃姿,估计谁也救不了他!光涵落了五丈之后才抓住第一颗树,下落速度比月容快了许多,等他稳住身形,已经是在月容下方三丈处!两人歇了一会,月容喊话,让他一起慢慢往上挪,两人正准备行动,上面又掉下来一个人!两人顿时呆住,待那人掉到了近前,才看清竟然是刘珏!然为时已晚,本来,月容和光涵两人之间,虽上下距离隔了有三丈,可是水平距离却不到三尺,刘琨这一掉下来,正正落在两人的中间位置,离月容不到一尺!月容不假思索伸了一只手去拉刘珏,哪里拉得住!反被他带着一起往下掉!刘珏看见月容还活着,虽然努力去抓身边的树干,可是他下落的速度实在太快,不一会就撞上了光涵,三人一起往下掉!
三人磕磕碰碰,又往下掉了五十多丈,这才稳住了身形。这时三人往上一看,路途很远;往下一看,一片朦胧,顿时傻了眼!最后,月容详细询问了刘珏,问明了附近的地形。她估计,下边大概还有七八十丈,往上大约也是这个距离,三人商量之后,决定还是往下爬比较省力。往下爬,万一抓不住,往下掉一掉,离地面是越来越近;往上爬,掉一掉便前功尽弃,说不定,越爬,离崖顶越远。
三人互相照应,爬了三个多时辰才到得离崖底约两丈之处,这时,杜鹃树突然消失,下面居然是一道笔直的石壁!三人面面相觑,一会之后,光涵和刘珏放手跳了下去,然后两人爬起来,双手相握,做了一张简易的手网让月容往下跳。月容恨自己学艺不精,但也无可奈何,只能往下跳。结果,光涵折了左臂,刘珏折了右臂,月容除了双手伤痕累累之外,倒是还能够活蹦乱跳。
对于光涵、刘珏如何会落崖,月容不问,两人也不提,然大家都心照不宣。只是,光涵、刘珏两人之间的明争暗斗让月容头疼不已,可是欠着两人这么一分情,月容什么也不能说,只能在中间和稀泥。她一边希望着早早回到湟源城,一边又希望长久留在番罗生活下去。番罗的男人混账,女人却比大庆的活得不知肆意多少倍!可是说到出嫁,的确是一道难题:只有被男人挑的份,相貌、家世、能力都要被筛查,生活不知比大庆女人艰辛多少倍!可是,如果让月容选,她宁可活在番罗,自由比性福更重要。
番罗这一面的海拔比大庆低,南边海洋上还有温暖的气流吹来,气候比大庆那一面好多了。这时,天气正是大庆江南四月份的样子,不冷不热,非常舒服;百花盛开,瓜果蔬菜都很丰富。
最终,月容烤了一些羊肉串、熬了一锅骨头汤,又炒了两道素菜作为午餐。
月容特意给刘珏找了一把像样的勺子,方便他使用;又把骨头上的肉剔下来,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放碗里端到他面前。刘珏两眼放光,连声对月容道谢:“谢谢月姐姐!我一定多吃!”
月容瞥见光涵脸色不好,捏了一串羊肉串递给他,道:“试试我烤的,比你烤的好吃多了!”光涵绽开笑脸,握住她的手腕,凑过头去、张嘴就咬串上的羊肉,一边嚼,一边啧啧有声道:“是比我烤的好吃,月儿妹妹,你一会再给我拿两串。”
刘珏喝了一勺汤,不紧不慢道:“今日买羊肉串的人,可是都觉得润川兄的手艺比月姐姐好呢。”
光涵一笑,道:“态度有时比手艺重要,小兄弟你这就不懂了吧。”
刘珏“嗤”了一下,道:“你那是卖笑吧!”
光涵“啪”的放下筷子,怒道:“刘五公子,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
月容抚额,忍无可忍,大声道:“食不言、寝不语,你俩就不能好好吃一顿饭!看来都不饿,不饿就都一边呆着去!”两人赶紧噤了声,默默用餐。
餐后,月容到隔壁厨房洗碗,模糊听得两人似乎又在唧唧歪歪,为便于事后调停,她便移到墙边细听。
先是光涵的嗤笑:“刘五公子,你毛都没长全,趁早死了这份心吧!”
接着是刘珏愤然的声音:“谁的毛没有长全?要不要咱俩脱了比比?”
月容一屁股坐在地上,起身后移到另一边,懒得再听,心里狠狠道:两个小流氓!比吧!打起来吧!打死一个是一个!
第二天,月容辰时准时开张,顾客照样人挤人,不到一个时辰,便卖光了准备的所有羊肉串。月容懒洋洋收摊时,有一个大胆的漂亮姑娘挨了过来,盯着月容道:“这位阿嫂,我织布、砍材、捞鱼什么都会,愿为你家夫君二房妻子、嫁过来服侍你,你看好不好?”
月容愕然,愣了一会,不假思索道:“不好!”
那位姑娘也不气妥,道:“阿哥娶妻不需大嫂你同意!”扭了头便问光涵:“阿哥,你看我比你家大妇也不差多少,莫若带了我回家作二房?我肯定比她能干,绝不会让你操劳一丝一毫!”
光涵一笑,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这位姑娘,你认识这些字么?我家有祖训,能认出这些字才能娶为妻子呢!”
月容探头一看,一整页都是简体字,而且都是跟繁体字最不像的那一种!低头暗笑,番罗女子识得大庆文字的本就不多,这不是故意为难别人么?
那位姑娘看一眼那纸,虽不认识,却也不服输,道:“阿哥且等我一两年,我认了字,再来找阿哥!”径直离开了,月容目瞪口呆,却也着实佩服。
余下的少女也无人认识那些字,可是既然已经有人开了头,便有几个姑娘围住了刘珏,一个衣着华丽的开口道:“阿弟没有妻子,带了我回家吧。成亲当天,我一定再给你娶二十个!”
刘珏退了几步,冷冷开口道:“我家爷爷长年卧床,需要鹰山顶上的玉雪莲治病,你有鹰山顶上的玉雪莲做嫁妆么?”鹰山玉雪莲,月容听说过,可是没见过,事实上,可能只是传说,谁都没见过!还有,刘珏的爷爷早十年就死了,哪来的长年卧床?
少女脸色变了变,犹豫半刻,终是不舍,道:“你且等着,我这就遣人上鹰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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