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修忠走的时候是四月初九的早上,天没有亮的时候。丁修节去送了,丁修义也去送了。不过丁修忠已经连面子都不愿意维持了见到他们两个出了狠狠的吐了一口吐沫之外,什么都没有说,张氏更是扬起声音狠狠的骂了几句。不过,丁修节对于这些子人实在是不放在心上。
老丁头见丁修节站在路边,静静的望着自己,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从车上跳了下来,几步走到了丁修节的身边,父子两个人相视无语,虽然那么亲密的两个人,但是在这个时候,竟然是相对无语,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丁修节说些安慰父亲的话,可是总觉得说什么都显得虚伪,而老丁头也有心来联络下父子感情,只是已经疏离得太久,竟然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开口,于是两个人便站在那里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
坐在车上的张氏一直用直鼓鼓的眼神瞪着两个人,要是她的目光带火的话,只怕是现在两个人的身上都烧成焦炭了。她看了半天,只见两个人只是站在那里不说话也不开腔,不由得心里一阵心烦,对着他们就大喊道:“在那里站着干嘛?变石头啊,这天不早了,你到底走不走!”
老丁头打了一个激灵,这清明前后虽然渐渐的热了,可是早晨的时候,天气还是很冷的,他说不清楚是天气冷还是因为心里冷,总之这皮肤上一下子就起了一层腻腻的鸡皮疙瘩,难受的很。他望着丁修节,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他只是抬起了手轻轻的拍了拍丁修节的肩膀,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转头又看了看站在一边的丁小桥。
他微微弯下了身子,看着这个已经亭亭玉立的小孙女,只觉得眼睛里热热的,他说:“小桥啊,要听话啊,可不能再胡闹了,你已经是大姑娘了。”
老丁头并不了解现在丁修节家的情况,这么说是平常话,也是一个老人对于自己的孙女最朴实的叮嘱。丁小桥点点头,没有反驳,只是伸出手,拉着老丁头的粗糙的手掌说:“爷,你也好好保重,要是……”她顿了顿,没有说完,有些话不能说得太白,太白了就伤人的感情了。“就回来,这上河村是家里面呢,太爷太奶都在这里呢。”
老丁头捏着手里那方方正正的东西,微微一愣,随后便知道了是什么了,他的眼睛一热,差点就老泪纵横。原来他现在在大房的处境,老三家不是看不到,而是……他满心满腹的话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抖着嘴唇,望着那笑靥如花的丁小桥,使劲的捏了捏她的手,哽咽道:“好孩子,好孩子。”
最后他直起了身子,看了一眼丁修节,又看了看丁修义,再也没有说什么,便转身习惯性的将双手往袖子里一揣朝着马车走去。
等老丁头爬上了车,丁修忠再也没有片刻的停留,飞快的离开了。仿佛这里并不是生他养他的家乡,而是让他恐怖的梦魇一样。
张氏看着双手插在袖子里面的老丁头,不屑的哼了一声,道:“看你那个德行,寒酸样,都在城里呆了那么多年了,还双手往袖子里一插,你以为你是在家里种地啊!”
“我乐意。”老丁头将手里的东西往袖子里那个隐蔽的荷包里掖了一下,声音不大不小的顶了张氏一句。
张氏立刻将眼睛一翻,抬手就朝着老丁头的头上拍了一下:“你再给我说一句!我可告诉你,现在可是我儿子在孝敬你,养活你!你看看你自己的儿子,刚才麻溜的下去了那么长时间也没有见他给你一文钱,更没有说要把你留下来,还敢跟我嘚瑟!你再给我嘚瑟,信不信我给你丢这里!”
“你丢啊!你以为我想跟你去啊!不去就不去!”老丁头的倔脾气也上来了,说着就要下车,一直坐在马车门口的丁修忠听见这两个人闹得实在是看不下去了,终于大喝一声:“你们两个有完没有完!”
张氏现在可是一直觉得自己很是不得了,毕竟现在家里全部都是靠着他儿子支撑着,她也顺着丁修忠的话对着老丁头凶道:“你有完没有完!”
老丁头只觉得满口满心都是苦的,他气呼呼的转过身不再看这母子两个人,一句话不说。这次的事情丁修忠连带着对着老丁头也是有埋怨的,可是埋怨归埋怨,他也绝对不会把老丁头给丢下,毕竟对于他们为官的人来说,这个大孝子可是一个必要而且重要的名声。
不但当着外面的面他不能说老丁头一个不字,就算是当着自家人的面也不能说,特别是当着张氏的面更不能说。因为张氏这个人最没有主见,而且稍微被人吹捧一下就会什么都说出来了,如果他在她面前表现出一丝对于老丁头的不满,转头,张氏就能将这个事情说得满城风雨,那么他苦苦营造的形象就会毁于一旦。
所以,他不但不能说老丁头一个不字,还要说说张氏的不是,他道:“娘,你老说这些伤感情的话做什么!你们都是我亲爹亲娘,说这些话难道不戳心窝子吗?你跟爹过了一辈子了,这都到了老了,你还要这个强做什么!”
张氏还想说什么,却看见丁修忠一副不耐烦的样子了,便也就这样歇了,闷闷不乐的坐到了老丁头的身边又跟他嘀咕了一番,也闭上眼睛睡觉去了。只剩下丁修忠一个人,对着那三千两的亏空烦恼不已。
而老丁头则闭着眼睛,想着自己这过去的几年时间过得日子,真是有苦说不出,甚至是有苦都没脸说。自己原来真是做得太过了,现在将所有的儿女情分全部都耗得干干净净,这以后的日子啊……熬吧。
回家的路上,丁小桥有点不解的问米氏:“娘,您干嘛要叫我给爷塞银票啊?我看他不是过得挺好的吗?这家人环绕的,不知道多么滋润,何必又去锦上添花。”
米氏伸出手点了点丁小桥的额头,然后摇摇头难得板着面孔说:“这话是你乱说的吗?”
“难道不是吗?您也不看看这些年爷他干了什么事情,这次回来还要帮着大伯管我们要钱呢!我就不明白了,爷到底是怎么想的,那大伯又不是他亲儿子,能对他巴心巴肝的吗?他这么对人家好,指不定人家心里怎么想呢。”说起老丁头,再想起这次回来老丁头做得的事情,丁小桥那简直是越说越气,她甚至看着米氏有点不痛快,觉得她娘那隐藏的包子性子又冒了出来了。
一边的丁修节没有吭声,但是也没有阻止丁小桥这些不太孝顺的话,可见,其实他的心中也是很有怨气的。倒是米氏说:“你爷做得这些事我又不是瞎子又不是聋子,能没有看见没有听见吗?我今天让你给你爷塞银票是我真的发现你爷过得不好。”
“哪里过得不好,我觉得过得不错的很。”
米氏摇摇头,这回她没有再说丁小桥,只是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之后,才说:“你看见你爷这次回来穿的衣服没有?那是我们几年前去舟平县的时候他穿的呢,那衣服上面折痕那么明显,袖口都毛了,可见他平日里是将这衣服当成出门的好衣服呢。在这里的时候,虽然大家都不富裕,可是你爷也是个讲究人,出门在外的衣服那也有好几套,什么时候这样只盯着一件衣服穿,所以,我想他肯定是日子不好过的。”
说到这里之后,米氏又直起了身体,看向了一边的丁修节,脸上露出了一丝宽慰的笑容,对着父女两个人说道:“你大伯是个什么人?那是要把人算计得刚干净净,精光一片还要把骨头熬点油的人,在加上你奶那个刻薄又落井下石的性格,你觉得你爷在你大伯那里会有好日子过吗?那毕竟不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也不是原配丈夫,就算今日明日能好,可是能不能一直都好,谁也说不准,所以,还是给他一点钱傍身是最好的。”
丁小桥仔细想了想,还真是像是米氏说得那样,可是,她又忍不住开始揣测人心道:“万一是故意这样的呢?”
“故意也就故意的吧,我们家又不缺那点钱,只当是给自己买个心安理得。”米氏并不是一个小气的人,而且是一个很孝心的,尽管她对于丁修忠做得那些事情相当的唾弃,可是,在对于孝敬公婆父母的份上,她是从来都不克扣的。而丁修节听了米氏的话,心里也不免有些软,他叹了口气,轻轻的拍了拍米氏的肩膀:“媳妇儿啊,真是为难你了。”
“哎,谈什么为难啊,这不是应该的吗?”一家人一边说着一边朝着家里面走去。
丁修节抬头看向了远处,只见天空渐渐的亮了起来,天边的云彩开始透出了一丝如水一般的透亮,让人原本沉甸甸的心情也渐渐的露出了欣喜的劲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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