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雨儿被送出去的那天是一个阴天,黑压压的云好像都要直接盖在人的头上了一样,让人有一种喘不过气来的压抑感。一大早,天还没有亮,老丁头就带着丁云儿还有丁修义以及罗氏,早早的便已经等在了流放的路边,只等着丁云儿他们过来的时候,远远的再看上一眼。
每个人的心里都是复杂而苦涩的,就连罗氏这个一向看不过丁雨儿做派的媳妇,此时此刻心里也充满的怅然,这个世界上,真是世事无常,原本,在她们一家,这丁雨儿可以说是过得最好的。在娘家的时候就已经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了,后来又嫁了一个有钱的人,那小日子过得更是滋润,不仅如此,她还可以随时在娘家作威作福,虽然罗氏并不会做这样的事情,但是心里面还是隐隐的有一种不能言说的羡慕的。
只是,到了现在,还能说什么呢?
罗氏的心里正在如此的复杂着,就听到身边的丁修义喊道:“来了来了!”
她连忙抬头看去,只看见在还没有放光的晨色中,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的男人缓缓的走了过来,在他的身后有着一串带着镣铐的人,他们一个个都神色枯槁,一身的伤,衣衫肮脏,头发蓬乱,看起来真是狼狈极了。
这一次跟丁雨儿一起被流放的还有一家子人,不过相比较起丁雨儿他们这家子的偷换贡米来说,那一家的罪也算不得什么了。
因为并不是从云通郡的正门出门的,毕竟这是流放的犯人,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怎么可能从正门走呢,所以,这些流放的犯人都是从侧门走的。临近侧门的这条街道就远远没有正门的接到宽敞了,道路狭窄,在加上站了不少看热闹的人,这就让那远远走过来的一群人越发显得密密麻麻了。
老丁头望着这样的一群人从还带着薄雾的湿润雾气中缓缓而来,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心里面啊,难受得就跟被人用刀扎了几下一般。虽然丁雨儿并不是他的亲生闺女,可是那也是他从小一手给拉拔大的,这当然是感情深厚了。他站在那里,远远的看去,便看见了走在人群中的丁雨儿,那狼狈而肮脏的样子,一下子就让他想起了丁雨儿小时候的时光。
一转眼,竟然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这真是让人怎么说呢?
老丁头还在这边想着丁雨儿小时候的事情,丁雨儿和宝瑞才已经走到了城门口了,丁雨儿这些日子也真是被磋磨得厉害了,跟在那狱卒的后面,整个人已经傻呆呆的了,就算是走在路上被人指指点点,她也好像恍然未闻,像是根本就没有听见一般。
见着丁雨儿他过来了,丁修义连忙就拿出了准备好的银子,一个健步冲到了那打头押送的官兵面前又是说好话,又是赔笑脸,偷偷的将银子塞进了那人的手里。这都是规矩,那官兵自然也不会推辞,毕竟这流放之后,大概一辈子算是完了,一家人也不会再见面了,所以,官兵们也不会太无情,只要收了银子之后,基本都会让人见见面好好的说说话,不过时间不能太长就是了。
那边塞了钱,老丁头便一把拉住了根本还没有看见他的丁雨儿,他以为自己挺坚强,却没有想到一看见丁雨儿那副似乎已经痴傻的样子就忍不住哭了起来:“雨儿啊!”
丁雨儿只觉得自己被人拉住了,而且前面的人停下来,她也就停下了脚部,接着就是一个让人熟悉到骨子里的声音传了过来,她缓缓的回头一看,就看见是老丁头,一时之间,她那被凝滞的情感似乎全部被激发了出来,她一下子就投入了老丁头的怀里大哭了起来。
这个时候的时间是很紧的,怎么可能让人诉说什么骨肉之情,丁修义顾不得两个人都哭得跟泪人一样,连忙分开了两个人,将罗氏早就准备好的东西一股脑的塞进了丁雨儿还有她身后的包安福手里,丁修义速度极快的说:“大姐,这也来不及说什么了,这都是家里给你准备的,一家子的鞋,还有一些旧衣服,还有就是一些干粮,虽然这一路上顶不得什么事情,但是总比什么都不带的好。现在都七八月,虽然还热,可是等到你们走到地方,只怕是这雪都下来了,所以冬装我也给你们备了一套,可千万看好了。”
这边丁修义一边喋喋不休的交代着,那边丁雨儿的眼泪噼里啪啦的掉下来,她一边点头,一边记下了丁修义的话。等到丁修义交代完之后,罗氏也跟着再交代了一番刚才丁修义没有交代的事情,言罢,丁雨儿擦了擦眼泪,冲着丁修义和罗氏说:“真是辛苦你们了。”
“一家人说这个做什么?”罗氏叹了一口气,虽然心中讨厌丁雨儿,可是现在见她这副样子也说不了什么硬话,只能如此说了之后,悠悠的叹了一口气。
丁雨儿一边哭着一边抬头四处看了看,才略微诧异的说:“娘呢?老大和老二呢?”
没有人回答她,丁雨儿那么聪明,又深知道家里每个人的性子,自然是明白了到底是什么原因。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丁雨儿的心里好像是被无数把刀插了进去,然后狠狠的搅了起来,疼得她喉头发甜,几乎要吐血出来一般。
老丁头见丁雨儿那踉踉跄跄的样子,心中不忍,只是含糊的说道:“你娘想来的,只是,只是老大这不是着急回去吗?”
丁雨儿摆摆手,没有让老丁头继续说下去,她心里明白着呢,她娘那个人啊……她越发觉得悲伤,而后,她想起了什么一般,又对老丁头和丁修义说道:“我知道老三一定是恨死了我了,我知道我对不起他,对不起他们一家,事到如今,我也没有办法亲自登门道歉了,只求你们,你们给我带个话,我这是罪有应得,若是,我在路上熬不过去,让他们别怪我。”
说着,又忍不住嘤嘤的哭了起来,那悲伤的气氛真是让人心里好像是塞了什么一样巨大的石头一样,压得气都喘不过来了。
“你这孩子,说这些做什么……”老丁头翕动了一下嘴唇,最后只能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他抬起了袖子轻轻的擦了一下自己的眼泪,实在是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了。
就在一家人这样的离情依依的时候,那边已经抽了一袋烟的押送头头一边收起了烟袋一边就对着所有送别的人说道:“行了行了!就这样吧,在这么说下去,这天都要黑了,还赶什么路呢!”
在官兵的驱赶之下,丁雨儿和老丁头还有丁修义便这样依依不舍的分开了。在回到村子里的一路上,老丁头都在那里抽抽的,他一边走一边悲悲戚戚的说着陈年往事:“小时候,雨儿是最乖的了,她虽然很有些小姑娘的任性,可是每次我下地回来,都是她给拿手巾,给我倒水……”
罗氏的心情也很沉重,她转头去看了一眼丁修义,发现丁修义的脸色也十分的凝重。罗氏拉了丁修义一下:“别出神了,又让爹难受。”
丁修义点点头,只是抬头望着那依旧满满阴霾的天空,一股子压在胸口的气,就这样悠悠的发了出来。
窗外下着细细密密的雨,缠缠绵绵的,到处都是潮潮的,甚至连带着人的心情也是潮潮的。
米氏手里的花绷子无精打采的就搭在膝盖上,她望着那窗外的雨,听着罗氏絮絮叨叨那天丁雨儿留下的话,心情沉重的很,过了很久才说:“老四媳妇,我当时知道这事是她乱说的时候,我真是杀了她的心都有,后来她被抓,被打了,差点被杀的时候,我的心里那口气啊,真真的是舒服了,你不知道,我原来是做梦都会梦见杀了她。可是,到了今天,听到她说这些话,我这心里啊,说不出的滋味。”
罗氏点点头,她虽然没有经历过米氏的这些,但是她同样是非常讨厌丁雨儿的,所以米氏说得这些感受她都是理解的。
“你说啊,人这个东西,往往就是会被眼前的一些根本就不敢奢望的东西给迷惑了,才会有这么多的麻烦啊。可是一直要到等到没有退路的时候,才会知道后悔,可是,到了这个时候,后悔还有什么意思呢?”
当丁雨儿的话传到了丁小桥的耳朵里面的时候,丁小桥正跟丁小楼坐在一起对账。丁小楼现在已经对于快餐店的事情逐渐上手起来,她每日忙忙碌碌,再也不想原来那些悲悲切切的事情,整个人不但充实了,而且健康了,脸上的笑容也忍不住的多了起来。
听了白芷的话之后,丁小楼没有吭声,倒是在一边的丁小桥一边写字一边不甚在意的轻笑一声:“还有没有别的话?”
白芷想了想就摇摇头:“听四奶奶说,再没有其他的了。”
“这叫什么?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丁小桥心里还塞着气儿呢,一想到这丁雨儿不但打丁小楼的主意甚至打自己的主意,她就忍不住恶心。
“罢了,小桥,都过去了,何必嘴上不饶人。”丁小楼摇摇头,阻止了丁小桥的话。
丁小桥看了丁小楼一眼,只发现过着充实日子的她,脸上神采飞扬,对于丁雨儿那点恨意也就放下了,她笑了笑:“好,罢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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