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切喧嚣归于沉寂,存续院的最深处,却依旧繁忙如初。
或者说,现在才是他们最为忙碌和紧张的时候。
为山九仞功亏一篑。
不论如何,不能在最后的最后出了闪失。
否则用不了存续院去处理,光是白白牺牲了诸多成员的各大谱系都能把他们活撕了。
“底层构架发来的通知——碎片在拆解之后,已经进入了现境的轨道,再过两个小时零十六分,就会彻底溶解。”
“定律协调开始了么?”
“正在最后一次验证。”
“升华者们呢?”
“已经全部撤出来了,就在六分半之前。”
“再最后检查一遍,重要的物资和成果也不要落下……”
就在巨大的落地窗外,庞大的空间里的学者们在庞大的屏幕之下紧张的进行这最后的计算和推演。
而在落地窗后面,沙发上的叶戈尔也终于放松了下来。
瘫软。
只感觉汗流浃背。
将整个现境安危压在其上的赌局,终于落下了帷幕。
而就在大屏幕之下,来自存续院的技术正在将所有碎片内的实验成果不断的抽出,冻结、封存,分门别类的送向了各个部门。
鬼知道存续院靠着这一次赌局薅了多少羊毛,诸多在现境之内无法尝试的实验都暗中在碎片之内进行了推演和实际操作。
而其中,最令人毛骨悚然的,便是那两具刚刚传送过来就被迅速封锁的维生舱。
两具毁灭要素的残骸被妥当的收容。
眼看着两具残骸远去,叶戈尔也松了口气:毕竟那玩意儿距离自己不过几百米,一不小心触发了的话,跑都没得跑。
紧接着,就是三枚封存着青色、纯白和赤红三种不同火焰的水晶立方体。
三者彼此辉映着,烨烨生辉。
隐隐已经快要融合为一。
包着头巾的男人深吸了一口气,克制着自己的激动,面无表情的从存续院的人员手中接过,转身匆匆离去。
“石咒仙人最后的誓愿、难近母所留下的神性,还有梵天之莲的果实——维持、毁灭和创造,三系的真髓竟然在盖亚碎片内真正完成了融合。”
叶戈尔凝视着这一场景,不由得轻叹:“数百年以来,天竺谱系三系合一的夙愿,终于能实现了。”
在这一次赌局之中,诸多惨烈的牺牲,全部都是由天竺谱系一力包揽。甚至根本不愿意让其他人掺和,仿佛迫不及待一般的奔向灭亡。
背后所隐藏的,便是这传承了几百年之后的悲愿——三系融合。
随着天竺诸神的逝去,留给天竺谱系的不仅仅是遗产,还有着源典破碎的诅咒。
数百年来,创造、维持和毁灭三系斗争不休,无法相融,甚至就连天敌青颈也无力弹压。
毕竟,就算是毁灭之力至高无上,难道便能靠着暴力将创造和维持两系彻底压服么?就算是压服了,屈服于毁灭的创造和维持,难道就还能保持本质?
三家之中不乏有识者想要重铸三系,可哪里有那么容易?
源典的分裂,本质就是三系彼此差距太大,无法相容。三个截然不同的主轴彼此冲突矛盾,令偌大的天竺也几乎要四分五裂。
徒有庞大的底蕴,自身却挣扎在动乱的边缘。就连谱系内部的凝固数量也因为缺乏源典的庇佑,居高不下。
昔日外道王的凝固便是捅在所有人心窝子上的一刀,至今仍不时隐隐作痛。如今终于能够借此重修《往世书》的裂痕,三系如何又敢轻易放过这失不再来的宝贵时机?
只是牺牲而已。
只要牺牲的话……
早在赌局开始之前,难近母和石咒,便已经心存死志。倘若以自我的身躯,能够重铸天竺的根基,又有何不可?
“……”
叶戈尔沉默着,许久,疲惫的闭上眼睛。
“怎么了?”院长问。
“不,只是看着所有人牺牲奋战的样子,忽然感觉坐在这里等待结果的自己,太过于卑鄙。”叶戈尔自嘲一叹:“太过于,丑恶了。”
“牺牲从来不是你的职责,叶戈尔先生,你的任务,是维护这一份牺牲所换来的成果。相比存续院这种见不得光的阴谋机关,你们已经好太——”
院长的话忽然卡壳了。
在沉默片刻之后,他忽然说:“刚刚收到消息,马库斯先生去世了。”
“……”
叶戈尔呆滞。
“罗素拒绝了罗马的国葬,将他的遗体带回了象牙之塔安葬。”院长说:“一直到最后,他都是理想国的成员。”
叶戈尔闭上眼睛,捂住了脸,深呼吸。
许久,无声的长叹。
“妈的。”他说了句脏话。
曾经的时代所仅存的支柱之一,竟然就这样迎来了凋零。
就在自己的首肯的计划之中。
可我他妈的又是什么东西?
“要对天国谱系进行补偿么?”院长问。
“算了吧,罗素也不会同意的。”
叶戈尔惆怅摇头:“追授荣誉是应当的,但对于马库斯先生来说,为现境所付出的牺牲恐怕是理所当然,我们因此而馈赠再多的物质也都只是侮辱。”
他想了一下,认真的恳请:“稍后的,请和我一同致以哀悼吧。”
“不必了。”
院长摇头,“我也会出席葬礼。”
叶戈尔愕然。
没想到,有朝一日,他竟然会抛下自己的任务,离开存续院,去参加别人的葬礼。
不惜为此暂时放下自己的职责。
“存续院不是冷漠的结果机器,叶戈尔先生。”院长说:“哪怕是机器,对真正的英雄,也是会怀有崇敬的。”
竟然被存续院这帮理智主义者给鄙视了,叶戈尔无奈的笑了笑,颔首:“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同马库斯先生在源泉再会吧。”
或许,这便是天文会最后的浪漫归宿了。
不论是理想国、统辖局还是存续院的中坚成员,都未曾想过有朝一日能够在病床之上善终。
更多的是默默无闻的消逝、慷慨激昂的牺牲,或者是日复一日的消磨中崩溃……对于他们而言,最好的结局,便是能够回归白银之海。
穿过了磨难和黑暗,大家得以在归于虚无之后,自那一片永恒的人智之海中再度相会。
“不会有那么一天了,叶戈尔先生。”
院长冷酷的打断了他的想法,让他的笑容僵硬在脸上。
“还有一分刚刚收到的观测报告书,没有给你。”
防化服里的人影伸手,将两张纸页递了过来:“在之前,归航事件时,我们就有所疑惑。白银之海的涨幅并不正常,我们也未曾接受到反馈的讯息——
一直到刚刚马库斯先生逝去的时候,我们的探镜终于观测到了结果。”
他说:
“——所有理想国的灵魂,并没有回归白银之海。”
漫长的寂静里,叶戈尔低头,匆忙的翻着手中的报告,不断的检查着上面的数据,以期待找出任何一个漏洞。
可最后,他却发现……这一份论证无懈可击到让他绝望。
可没有回归白银之海的话,他们又去了哪里?
“白银之海的运作曾经都是理想国负责,对于我们而言,一直是个封闭的黑箱系统。哪怕是到现在,也依旧有不少隐藏的底层规则在运转。
或许这件事与此有关。
毕竟,所有通过了天国谱系试炼的灵魂,都会打上特殊的标记,并不适用于寻常的流程。于他们来说,白银之海可能只是一个中转,最后另有归宿。”
可不去白银之海,他们又能去哪里呢?
不惜违背了现境的定律,将自我的灵魂和意志彻底消亡,也要去的地方——
“天国……吗?”叶戈尔轻声问。
“恐怕是如此。”
院长颔首。
早已经坠入了现境核心之中的天国。
曾经理想国的第四工程,永诀地狱的天上之国。
哪怕是早已经陨落,但依旧还有无数灵魂不断的牺牲自我,以期补全这一张属于现境的美好蓝图。
就算是已经再无希望,依旧为后继者们留下了最后的一线可能。
“这么多年了,依旧未曾放弃吗?”
叶戈尔怅然摇头,放下了手中的报告,欲言又止。
“要干涉么?”院长问。
“就算我不说,你们也会保持观测吧?”
叶戈尔说:“这就够了……”
并没有阻拦这一份来自理想国的决心,也没有对这可能会影响三大封锁的牺牲进行干涉。
“哪怕是死了,也会让人头疼。我应该说不愧是理想国么?”
统辖局的秘书长捏着眉心,只感觉一阵头疼,可想到自己一直来所关注的那位年轻人,就越发的头疼了。
“槐诗呢?”
“正在抢救。”院长说,“神之楔的力量太过于庞大,他的灵魂和肉体无法承载——”
“状况如何?”叶戈尔紧张起来。
“一个坏消息,一个好消息。”
院长想了一下,继续说道:“好消息是,他的身体和灵魂好像已经对这种乱七八糟的状况已经习惯了,稍微来个手术,给他一点时间,他就能重新恢复原状。”
“坏消息呢?”
“你已经看到了。”
院长说,“槐诗有凝固的可能。”
岂止是有凝固的可能?
在未来的事象记录降临时,那吞噬诸界之暗的恐怖声势,哪里是区区一句凝固就形容的来的?
直接将混沌之母所有的污染尽数覆盖,吞噬,溶解在那一片看不见尽头的黑暗中。
哪怕是统治者也没有那么恐怖的力量吧……
就算是天问之路的性质特殊,具备类似操纵世界的威权也在情理之中,但那过于可怕的规模和性质,依旧难以让人放心。
只是想起这个,叶戈尔就想要薅头发。
感觉自己的头发余日无多之后,他就想要去拽罗素的脑袋……
你们天国谱系是不是整活儿整的也太他娘的过头了?
真就一个正常人都没有嗷!
你看看槐诗,多好的孩子,多好的年轻人啊,年少有为、嫉恶如仇、踏实肯干,勤劳朴实……在统辖局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到了你们象牙之塔之后就开始变味儿了呢?!
一定是理想国的风水有问题!
奈何,木已成舟……自己心心念念的青梅竹马已经跟着隔壁的黄毛跑了,徒留自己在原地怀念美好旧时光。
“你打算怎么跟决策室解释?”院长问,“有些人已经想要发起质询了吧?”
“解释?解释什么?”
叶戈尔翻了个白眼:“天国谱系的画风有多邪门他们还不知道么?况且,那可是个天敌!要什么解释?
只是有凝固的可能而已,可有凝固可能的人还少么?
美洲的羽蛇、俄联的帕米尔、东夏的白帝子,前些日子又莫名其妙的从白帝子变成了玄鸟。真要一个个查?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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