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短暂的沉默中,燕青戈没有说话。错愕的神情散去之后,却未曾有丝毫的欣喜和愉快浮现。
只是,难以言喻的失望。
“都是,屁话啊。”
他轻声呢喃:“你在可怜我吗?”
什么钦佩,什么认可,都是没有任何价值的东西,就跟那些什么努力和心愿一样。只是用来安慰人的借口,去博取可怜的东西。
你已经努力过了、你很强大、很荣幸和你作战、我认可你了!
再没有什么东西,比从敌人的嘴里听到这样的话,更让人感到羞辱的事情了!
“螣蛇乘雾,终为土灰……把你的认可留给自己吧,巨人。”
溶解的血水里,疲惫的升华者抬起了眼睛,看着他,一字一顿告诉他:“我不是为了什么狗屁荣誉来到这里的!”
这个世界上,还有更加重要的东西,荣誉与之相比,不值一提。
甚至,就连自己的生命也可以舍弃。
他早已经明白。
甚至在漫长的时光之前,便已经对这一结局,有所明悟——
“你真的想好了么?”
玄鸟的面孔再一次浮现在眼前。
总是愁眉不展的神情,挠着胡子,手中捏着报告:“选了这条路,只有折磨和消耗而已……确实,你和腾蛇一系的适应性很高,但其他的也不差啊。”
“回去好好考虑一下吧,小青,没必要这么极端。”他拍着自己的肩膀:“有什么事情,咱们下个月再说。”
“不用了。”
燕青戈摇头,断然的回复:“我已经决定好了,就这个。”
玄鸟的没有说话,只是按在自己肩膀上的手,便紧了,那么用力。就好像,想让他知难而退一样。
许久,却忍不住一声轻叹:“总要告诉我,为什么吧?”
“因为除了我,别人不行。”
燕青戈昂起头,努力的想要想要摆出义不容辞的模样,可是表情却不断的紧张抽搐,早已经汗流浃背。
直到,玄鸟失笑,摇头一叹:“都是一帮装模作样充大人的臭小子啊。”
“我是认真的!”
燕青戈提高了声音,面色涨红,不断的重复:“我是认真的!”
玄鸟沉默着,好像在犹豫一样,许久,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离去。
只是,在走到门前的时候,微微停滞。
回头,看向他。
“愣着干什么?跟我去做检测……”他说,“一切看结果,不准胡搅蛮缠,明白吗?”
“好的,一定!”
燕青戈大用力的点头,大喜过望。
忽略了前方怅然的叹息。
时隔这么多年,他已经忘了当时他们还说了什么,也未曾想明白,那一天玄鸟的表情究竟是欣慰还是难过。
只记得稷下的药水很难喝,检验很折磨,以及,有那么几个瞬间,他很想要后退和退缩。
还有,那个一直走在前面的背影。
那么苍老。
可是当有后继者跟在身后的时候,便会挺得笔直,哪怕有天崩地裂的事情也不动摇。回头看向身后的时候,就会微微一笑,让所有的苦难都变得不值一提。
螣蛇乘雾,终为土灰……
每个人都这么告诉自己。
可就算是如此,在变为土灰之前,也总会有闪耀的时候吧?
所以,哪怕是东夏最弱也无所谓,会被人看不起也没关系。
如果自己的价值就在于此的话……
好像,也不赖。
他只想要知道,有朝一日,自己能够像玄鸟一样,变成走在别人前面的那个人吗?
这样的话,回过头的时候,便可以豪迈一笑。
对他们说,一切有我。
所以,不用害怕。
现在,他的愿望终于实现了。
美好的像是梦一样。
哪怕梦里只有毁灭和死亡。
可当他再度从死亡中睁开眼睛时,数之不尽的尸骸里,便有一个又一个的燕青戈爬起,否定了眼前的毁灭,跨越死亡,再度拖曳着武器,走向巨人的阴影!
从未曾有过如此美妙的感觉。
越是靠近死亡,脚步便越是轻快。
越是濒临毁灭,神智却越发的清醒。
能够感受到,无数死亡的重量,那些未曾泯灭的执念,一个又一个的自己传达着仅存的意志,向着下一个自己,下下一个。
以此决心,跨越死亡和生命,毁灭和存在,将活着的他和死去的他,连接唯一。
啊,诚然如此,土灰和腾蛇系为一体。
陨落的,翱翔的,都是自己。
奔向毁灭的大蛇畅快的嘶鸣着,无声的欢歌。
伴随着修正值的焚烧,以自我所铸就的威权降临在自我的手中,无数个自己的决心重叠在了一起,就变成了,足以同巨人相抗衡的力量!
他终于真正的成为了【勾陈】!
哪怕只有现在……
“我再问一次,巨人——”
无数堆积成山的尸骸之上,燕青戈踏着自己的残躯,高度已然同巨人平齐,如是,俯瞰着那庞大的对手,最后发问:
“你胆敢,可怜我吗?!”
巨人没有说话。
沉默的,看着他的面孔。
那样的眼睛,千百双,看着自己。在那些未曾掩饰的彷徨和恐惧里,始终坚定不移的辉光。
无以计数的星辰汇聚,像是海洋一样。
“真璀璨啊,现境人。”
海之巨人衷心的轻叹:“这样的灵魂,一日之内,竟然能够看到两次……是我的错,不论是那个人,还是你,都是应当全力以赴的强敌。
所以——”
那些宛若波澜的回声,重叠在一处,变成了吞没整个地狱的潮声,泛着欢欣和赞叹的音色。
最后一次,致以恳请:
“——请你,同我厮杀吧!”
在那一瞬间,深渊之海咆孝,毫不犹豫,毫无保留的,向着眼前的现境之海,发起进攻!
无穷的血水和溶解的波澜碰撞在一处,升上了天空,笼罩了天与地。
形成了即便是现境也能够观测到的,庞大涟漪!
中枢之内,一片寂静。
当来自黑暗里的那些景象,在律令卿的意志之下,投影到现境中枢的天穹上时,便再没有任何的声音。
最先出现的,是化为废墟的天竺堡垒。
坍塌的建筑,逝去的生命,残缺的尸体,乃至被破坏成尘埃的一切……所有都在秘仪的笼罩之下,被冻结。
就好像巨型的琥珀一般,将毁灭变成了珍宝,在无数锁链的缠绕之下,被拖向了血河,成为了亡国的收藏。
紧接着,是冰天雪地中的,被虚无的空气所冻结的军团。
在扑面而来的死亡中,圣徒和骑士们依旧维持肃然和震怒的模样,突破了重重军团的阻击,向着指挥的统治者发起最后的突袭。
最终,被尽数笼罩在冰晶里,宛若凋像一样。
在他们的最前方,寒血主俯瞰着眼前冻结的敌人,嘴唇开阖,似乎问了一句什么。但却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
只有那一柄,在冻结的冰层里,缓缓向前的剑刃,向着她的面孔。
于是,寒血主点头,知晓了那个回答。
挥手时,便有爆裂的声音响起。
红色的冰晶纷飞,猩红的色彩冻结。
便形成了一座座再无声息的凋像。
宛如墓碑。
再紧接着,便是海之巨人的战场,无数尸骸之间,巨人宣泄着力量,将眼前的阻拦者一次次杀死,蹂躏,溶解。
毫无保留的,降下毁灭!
寂静里的决策室里,玄鸟沉默着,看着这一切,没有说话。
想要闭上眼睛,却不能够,强迫自己凝视着画面中的景象,不肯眨眼。
直到那样的景象消散,变成被血潮所覆盖的罗马军团,捍卫着皇帝行阙的军团被猩红一次次的吞没。
风雨飘摇。
就这样,展示着胆敢反抗的惨烈下场!
最后,在投影之中,燃烧的太阳船坠落在大地之上。
断裂的铁树之下,槐诗面无表情的抬头,看向天穹之上那渐渐撕裂灾云而降下的庞大阴影,再无天梯的霓虹和神圣的幻光,可灾厄的气息却越发的狂暴,向着大地,洒下漆黑的凝固之雨。
这便是昔日,理想国所遗留的恶业。
无何有之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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