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过,你是个很容易心软的人吗?不过,这样才是个重情重义的小鬼。”李變天标志性的微笑荡然无存,帝王的威仪几乎刺痛了傅辰的眼。
发现傅辰略带恐慌和不安的眼,依旧是分不清真假,就像那个惊才绝艳的青年年少时,心机重,也是这般令人摸不清心思,那时候他就想,这样一个人才,去晋国再好不过,有他与扉卿在,他才能安心把任务交托。
那青年,哪怕在被迫宫刑时,都对幕后主使之一的他毫无怨言。
到人死了那么久了。
刚听闻死讯时,并不如何难过。
有一种想念是在不经意间忽然闯入的。
这世间有许多种感情,有一种叫做君臣情谊。
无情,不是强大;有情,不是懦弱。
长久被压抑的情绪,好像有了一丝宣泄口,猛地拉过傅辰,紧紧抱过来,密不透风。
他狠狠闭上了眼,不是不难过,不是没有触动,只是不能,他是李家帝王,天生无泪。
一个有血有肉的李家帝王,甚至比无情无义的人,更难对付。
傅辰似有所感,轻轻一颤,却被那人抱得更紧,似能听到对方的心跳。
怀里温暖的身躯,给了李變天一丝冬日的温度。
沈骁,蒋臣,沈彬,我大戟所有牺牲的将领,我李變天,以李家皇朝的名义起誓,定会让那人血债血偿!
——晋.江独家——
邵华池醒来时,一个护卫正照顾着他,给他喂水,他躺在之前埋伏的巷口地面上。
周围还有殷切等待他醒来的百姓,他们都是听说七皇子不顾自身安危跑进火场救他们。
见他安然醒来,这些百姓才被官兵们给劝了回去。
匆匆一看,当看到已经成了焦炭空架子的醉仙楼时,眼睛直了,眼前阵阵发黑,后面有人要扶着他,却被他推开,他的眼中看不到任何人。
他还记得就在不久前,荐勒房的火灾,对那人恨得牙痒痒却无可奈何的心情,是啊,他总是拿傅辰没办法。
当看到人平安无事的时候,他还记得那时整颗心忽然安定下来的感觉,他告诉自己再也不会让傅辰出事了。
他镇定地像是没事人一样,走了出去。
所有声音都传递不到他耳中,像是被隔绝了一样。
庞誉看到他,默哀般的低下了头。
邵华池看到盖着白布的一具具尸体,这是在扑灭大火后,他们从废墟里找到的尸骸,共有八具。
他不记得自己怎么麻木地掀开白布,在看到其中一具尸首腰间挂着的玉佩时,邵华池瞪大了眼。
那是在他看到傅辰从福熙宫出来后腰上的平安符后,硬是让傅辰换上了他着人特意雕上的玉,这块玉雕世间也只有两块,一块给了傅辰,一块他自己留着,再也没有第二块。
他颤抖着手,死死扣住那白布,眼珠子一动不动。
噗!
猛然,喷出一口鲜血,洒在地上,咚一声跪在地上,凸出的双眼只是望着那焦黑的尸体。
“殿下!”一群人吼道,跑来支撑着崩溃的邵华池。
邵华池缓缓闭上了眼,干涩的眼甚至没有一滴泪,犹如一口干涸的井。
那虚无的模样,像活着的行尸走肉。
.
青染感到身上好似已经散架了,艰难地转头看到窗外的街道,熙熙攘攘,时不时有人经过,街道在护城河旁边,很热闹的地方,她是知道这里的,这是师傅还在的时候,给她们安排的临时住所,就是按在这样的地方才更不引人注意。
逆光走来一人,青染眯眼望过去,是一个寡妇打扮的女子,当看清了对方的脸,沙哑的声音很虚弱,“蓝音。”
“你可总算醒了,先别动,这伤至少要趟十天半个月。”见他醒来,蓝音松了一口气,人只要活着就好。那天她和橙心听从傅辰的命令在醉仙楼四周埋下布置,但却只等到了从楼顶滚下来的青染,却不见公子的身影,直到蓝音听到傅辰已经葬生火海的消息,才意识到不对,公子怎么会死?她与橙心合计了一下,暂时按兵不动,先把青染给藏了起来再确定情况。
“对,对了,快,蓝音,带我去见殿下!”青染有些慌乱。
“冷静点。”蓝音按住青染的肩,“小染,你告诉我,公子他……死了吗?”
死这个字,蓝音说得格外艰难,她们虽然与公子相处并不多,但公子几次布置,都让她们心生佩服,更重要的是,公子救了她们的师傅。
“呸呸呸,快把你这话给吐掉,你怎能诅咒公子!”她掉下去前,还能隐约记得那黑衣人将公子打晕带走的画面。
“你确定?”她知道青染是不会在这种事上犯糊涂的。
“当然!”青染肯定道,“等等,你这是何意?”
蓝音把这几天发生的事陈述给青染听,包括她到了醉仙楼外,看到殿下抱着一个疑似公子的焦炭人形。
“是有人要制造公子已死的假象。”听完后,青染握着被子的手悄悄握紧了。
“而且做得天衣无缝。”能让殿下都认定那是公子本人,想来也不是毫无计划的意外。
“有内鬼,或者是……”如果是有内鬼,那么这个内鬼必定是拥有很高地位的,并且一心要置公子于死地,但如果没有内鬼,那……青染很庆幸方才她没有坏了大事,“总之,公子活着的消息咱们不能说,至少也要找到元凶,还有目的!我的命是公子给的,无论如何就是豁出这条命我要护得公子。”
“你先别激动,现在师傅还没来,殿下这里公子是不能回了,但更重要的是,我们要怎么联系到公子?”
两人眉头不展,她们甚至连傅辰究竟在哪里都不知道,如何通风报信。
“这件事,你觉得和殿下有无关系?”青染忽然道。
蓝音一怔,她是在夙玉离开前,听从命令去寻找京城郊外墓地,在草坪中找到了一枚毒针,这枚毒针的来历他们各有猜测,师傅严令她不得将此事外传,包括对青染和橙心,青染嫉恶如仇,橙心较为冲动,只要殿下日后没有任何异动,这个秘密也就永远埋葬了。
她们三个是夙玉最得力的手下,只是怎么都没想到,在公子和殿下之间,那么快就要选择一个。
“小染,你选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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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十天过去了,天空飘起了雪花,京城正式进入冬季。
邵华池这十日来,没入宫没说话,将自己锁在屋子里,神神叨叨地抱着一具焦尸。
哪怕皇上暴怒也毫不影响,他们都说,七殿下疯了,大概癫病又犯了,指不定是被大火烧坏了脑袋。
他一开始不吃不喝,景逸实在没办法,硬是让人将他打晕,以口渡食,一口口喂了些稀粥给昏迷中的邵华池,才堪堪保住邵华池的命。
可邵华池醒来就将胃里都吐空了,短短几天,瘦了一大圈,脸颊凹陷,却显得棱角分明,那半边天仙容颜越发绝美了,但此刻无人注意他长得是何模样。
邵华池一旦醒来,就抱着那具渐渐开始腐烂的焦尸不言不语,他甚至已经不在乎被人看到毁容的半张脸,轻轻蹭着那具焦尸,短短几天,原本乌黑的头发居然有了银丝,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半黑半百,令闻者心酸。
他珍惜地摸着怀里的人,轻轻的,那张已经完全看不出五官只有一团焦黑的脸,丝毫不觉得恶心,轻轻地吻了上去。
“都是我不好,来的太晚了,你是不是在怪我?”
“我那么糟糕,也只有你不嫌弃,别抛下我……好不好?”
“我怎么忘了,你才十三岁,我怎么能放任你一个人去涉险。”
“等你原谅我了,是不是就会醒来?”
“我好想你……”他空洞的眼,看着外面的鹅毛大雪,是令人心碎的死寂。从醉仙楼找到这具尸体后,只要有人提下葬,邵华池就会像疯狗一样逮着人就踢打,他本身武力值就高,一般人哪里是他的对手。
这几天他已经有了意识,轻易不让人打晕,景逸想要再灌粥也是找不到机会。
从抱人回来后,他没掉过一滴泪,没有胃口吃下任何东西,只要吃了就能反胃出来,身体已到达极致,手却始终放不开人。
他有些语无伦次,连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什么,只是想说点什么……
不说什么,他怕怀里的人再也醒不来了。
“我从出生开始就没人期待过,在前七年我天天都想死,梁成文还没进宫,毒素也没控制的办法,那毒让我每天都像被火烤焦了一次又一次,毒素无处排泄,身体时不时发臭长包流脓,那样活着好痛苦,但我不能叫不能喊,哪怕咬断牙齿也要吞下去。母亲怕失宠,怕我再次被害,不能接近我,下人们嫌我这个皇子恶心,把我扔在了房间里慢慢腐烂,整个屋子都是我的臭味,我就像一具腐烂了的尸体,日复一日都在等死。但我命硬,熬过来了……老二、老八、老十二总是想着法子折腾,我还记得那日是我的生辰,是母亲吩咐人给我做的长寿面,老二把那面扔到自己脚下,面碗碎了,我若想吃就要爬过他□□,我想吃,我就要忍,其实我有时候盼着他们把我折腾死了也好,我好累,到底为了什么还苟延残喘……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性格,但我没办法,习惯了,改不了了,不这样我撑不下去了?你一定不知道,那天你从门墙后出来,对我笑的时候,我在你眼里看不到任何鄙夷和厌恶,你就像故事里的仙人,我当时就想着,能对我这么个废人都好的人,定然坏不了,不管用什么办法,都要把你留在我身边……”
“别生气了……你想要什么我就给你什么……傅辰,啊……”
“傅辰,对我说几句话吧,我……我快撑不下去了……”
“只要你好好的……”
他柔滑的半边脸,眷恋地蹭着尸体凹凸不平的黑色沟壑表面。
在门外,听到邵华池的自言自语絮絮叨叨说着生活琐碎,从来不知道乖张的七皇子还能这样啰嗦,李嫂捂住了嘴,不让哭声溢出来。
站在李嫂身边站着一个男人,推开门,走了进去,透着一丝铁般冰冷。
外面的冷风卷着雪,呼啸进入室内,邵华池无知无觉地依旧抱着,轻哼着傅辰在他还是傻子的时候哼的摇篮曲,残破不堪的音调在屋内伴着呼啸的风断断续续响起。
“他已经死了。”男人似乎怕刺激不够,又重复了一遍,“傅辰,死了,别再自欺欺人了。”
“你还是我认识的那个心高气傲的七皇子吗?”
没人敢在邵华池面前提傅辰死了。
男人的话,好像突然让邵华池意识到了什么,他无神的眼好像忽然被什么给刺激了,迸射出寒冷的光芒,憎恨地看着眼前的人。
“他没死!”
邵华池完全没意识到,就是眼前这个人,阻止了他进入火场,那时候的他,眼底映不出他人。
景逸过来,抢过邵华池怀里的人,几日的饥饿,胃里空荡荡的邵华池根本不是男人的对手。
“还我,还我,把他还给我!”他摇摇晃晃站起来,只是盯着那具焦尸,被景逸一个耳光打了过去,邵华池整个人撞到了椅子上,头部磕到椅角,血流如注。
景逸一看,蹙着眉,他并不想伤害邵华池,如果不是邵华池太不争气,几乎要毁了嵘宪先生十多年的布置,他又怎会失控。正要过去扶邵华池,不料刚才撕扯太厉害,邵华池用力过猛,那焦尸脆弱的脖子咔嚓一声,断了。
那头从半空中掉落。
咕噜噜,滚落在地上。
“啊—————”邵华池瞪大了眼,额头的鲜血划下,沿着眼角犹如血泪,扑过去,紧紧抱着那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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