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阳城西门之外,此城十里亭之处,不管是军民百姓,都齐聚于此,分列道路两旁,只是在恭送征西将军斐潜的离开。
张绣带着先头部队已经离开了晋阳,赶往壶关,征西将军斐潜则是稍微多停留了一天,和太原的几个士族豪右见了个面。
对于太原郡的百姓来说,征西将军斐潜既熟悉也是陌生的,当初太原上党郡兵也有数千,结果左边无法抵御黑山军,右边又挡不住鲜卑人,经常是只能缩在城池当中,眼睁睁的看着其劫掠而去,而征西将军不仅收拾了黑山军,就连那些鲜卑人也是一样被征西打得落花流水,这乱世渐起的时候,不必盛世年华,自然更加重视武功,所以太原城内不少百姓已经有些传言说征西将军是武曲星下凡了!
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不由得人不相信。武曲星主司掌财富、武勇,征西将军斐潜武勇就不用说了吧,这个财富,东边的不说,但是在西边,若是征西自认第二,真没有什么人敢说第一!
而且,武曲星又是寡宿星,主孤寡,入六亲宫,易与该六亲无缘,容易陷入孤独寂寞之中,简直就是再贴切不过了……
对于太原的士族豪右来说,民间神神叨叨的这些说法,他们最多就是半信半疑的状态,更多的是他们直观的感受到了征西将军斐潜统领的这些麾下强兵猛将的精锐战斗力。最重要的是和弘农杨氏的几场战斗,尤其是在平阳城下的那一战,简直就是摧枯拉朽一般,杨氏号称十万大军,结果呢?
虽然其中或许有杨氏部队自己的原因,但是征西将军斐潜的实力,也的确强悍!也有人说杨氏并没有什么十万大军,但是在平阳,征西将军打这一场同样也没有用多少兵力!斐潜就带几千人,不仅是抢下了关中汉中,还打得杨氏退缩河洛,打得河东北伐大军七零八落,打得整个山西局势,完全是天发地覆翻!
当初听到这个消息的,都免不了震惊异常,多少暗地里会掐一下自己大腿,看是不是做梦之中。
城中郡兵在道路两侧矗立,维持秩序,而士族豪右准备的大车小车的各式各样的礼物,则是列在道旁,这些辎重车都配备了牲口和驾车人,跟着征西将军的大部队走,什么时候车上的物品用完了,这些人就赶着车回来,一点都不用征西将军操心。
十里亭边上,王氏,温氏,还有一些太原其他士族豪右的的人都静静的站在道路边上等候,每个人都没有说话,默默的琢磨着什么。
平阳大胜,已经注定征西将军在大汉晏平年间不可阻挡的崛起,他将来会对整个大汉朝廷格局产生什么样的影响,都需要仔细衡量,不过现在摆在面前,则是从中牟而来的袁氏军队……
山东士族和山西士族的争斗向来已久,从光武时期开始,山西士族就逐渐落在了下风,弘农杨氏也没有能够完全扛起大旗,至于王允什么的,就是昙花一现,而当下征西将军斐潜是否能够顶得住周边压力,真正成为代表山西士族的领军人物?
在历史上,山东士族的地域变迁很大。
从秦汉时期开始,山东士族主要是指崤山、华山以东的广大地区的世家大族,而到了隋唐时期,山东则是指太行山以东的齐鲁之地了。但大多数时间,我们所说的山东士族还是指崤山以东。
所以弘农杨氏么,说是山东士族么,也可以,说是山西士族么,也没有错。正是因为这一点,所以弘农杨氏一直以来既可以在山东士族里面混,也广纳山西士族子弟为人脉,成为了大汉当下唯一可以和袁氏在朝堂上抗衡的顶级士族。
但不管是山东士族,还是山西士族,在大多数的情况下都是讲规则的,这些规则是从早期就不断存留下来,比如亲亲相隐,比如门生故吏等等,一个家族有一个族长,那么山西士族之间自然也会有一个领头人,而眼下,征西将军斐潜似乎有取代弘农杨氏的成为新一代的山西士族领袖的苗头了。
就像是狼群一样,当按照规则来挑战头狼的时候,其余的狼都会站在旁边围观,静静的等待挑战的结果,连牙都不会多呲一下,而若是动不动上来就掀桌子,估计还没等头狼发话,其余的狼就已经扑上来了。
这就是士族的规则。
当初董卓进京的时候,杨氏虽然也有暗中和董卓做对,但是没有像袁氏那样摆在明面上和董卓对着干,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现在么,若是斐潜再败袁氏之兵,自然就有了带领山西士族和山东士族抗衡的资本,而在这样的情况下,杨氏这只老头狼还能撑多久?
数声号角幽幽传来,再加上前出一些骑兵开道,顿时就让在场所有人神色都一下严肃了起来。
斐潜年轻,年轻就有时间,就可以有一段相当长的发展期,因此说来斐潜的优势是年轻,当然,劣势也是年轻。
斐潜穿着在这个时代绝对算得上最新潮流当然也是最为昂贵的明光铠,在阳光之下闪耀夺目,挺拔身姿,策马在前,而他的身后,数名骑士,举着三色战旗和大汉征西将军的旗帜紧紧的跟在后面,还有几名骑兵举着号角呜呜吹动,带着一种彪悍的北地苍凉之气迎面而来。
斐潜只是策马不急不徐而来,在经历了许多铁血大战之后,他身上自然也有了冷厉凶煞的气势,让人不敢直视,许多一旁等候的太原士族豪右,原本等得有些不耐烦,多少有些私底下的嘀咕,结果看见征西将军斐潜越来越近,被他目光一扫,忍不住低下头来,像一个鹌鹑一样一声不吭。
征西将军斐潜是如此的耀眼夺目,众人一时间都没有察觉其身后的新上任不久的太原太守崔均的身影,直至临得近了,才发现原来在三色战旗之下,太原太守崔均身手也算是不错,骑着马,落后斐潜半匹马身的距离,正在和斐潜说这一些什么,相谈甚欢的模样。
到了十里亭,斐潜勒马而住,身后数百名骑兵也一同齐刷刷的勒住了战马,动作虽然没有像后世阅兵队列般宛如一人,但是也算是齐整。
“恭送征西将军!”王氏王雄连忙长揖到地,朗声说道。其余众人也跟着七嘴八舌的一同说道。
“诸位免礼!”斐潜在马背上拱拱手,说道,“甲胄在身,便不为全礼了,望各位见谅。当下贼寇侵扰上党,军情紧急,就不与各位叙别了!待某剿灭贼寇,再与各位把酒言欢!”
这几句话,斐潜自然说得气度俨然了,不过此时此刻,斐潜他也是有这个资本。王雄最先还礼,表示无妨,并且预祝斐潜马到成功之类的话语不要钱一般的奉上,其余的人就算是原本想要在这道左,和斐潜示示好,拉拉关系什么的,当下也只能按耐住,纷纷表示预祝征西将军得胜归来云云。
斐潜团团一拱手,然后又和崔均说了几句场面话,便领着兵马继续向前。
太原上党表里山河,其中的士族豪右有的甚至比三辅都还要历史悠久,比如太原王氏,斐潜记得就算是到了唐朝,似乎依旧还是望族。因此这一趟迎击袁氏军队,就没有走上党,而是绕道永安县城走太原一线,然后在南下壶关,为的就是在迎击袁氏军队之前,先稳定太原上党的局面。
之前在并北,在关中,多少大体上要么是在抵御外敌,要么就是属于山西士族内部斗争,而现在要直接面对袁氏兵卒,也就等于是和山东士族正面对抗的开始。
接下要做得事情还有相当多,关中汉中,甚至并北学宫的后续都还需要一一处理,但是眼下确实是要将这一只袁氏军队赶出去,但问题是,既不能示弱,也不能下手太狠,要是真的将袁氏军队团灭在壶关地区,虽然说的确会震慑一时,但也结怨一世,搞不好袁绍觉得太行山这边威胁太大,然后准备先和斐潜干一仗再掉头南下呢?
一旦是逼急了袁绍,还有可能发生更为恶劣的局面,让曹操与杨彪合兵一处,在南面进攻河东潼关,然后联合乌桓,走雁门一带在北线进攻太原西河,中间袁绍坐镇邺城,出兵联合河内,攻打壶关上党……
而太行山这个屏障一旦被攻破,那么有了太原上党作为进攻基地的袁绍军队,就可以随时随地进攻并北!
所以,现在和袁氏军队的这个战争烈度的控制,就非常的关键。
昨日斐潜也接到了最新的消息,高干虽然知道了自己已经来到了太原上党地区,但是依旧没有退兵,而是驻扎了下来。
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毕竟换做是斐潜自己,也不可能就这样退却,但是接下来要和袁军怎样打,确实需要好好衡量一下了……
对于征西将军斐潜而言,这一场战役可能有这样或是那样的意义,但是对于高干来说,却没有那么复杂。
必须打,必须赢,否则前途堪忧,就这么简单。
虽然斥候勘察到了征西兵卒的动静,但是大军依旧还是需要一个可以展开作战的战场,所以,高干的兵马不仅没有退却,反倒是缓缓的交替掩护着,在袁育查勘过后的废弃的庄寨扎了下来。
依托着山上原本的庄寨,又重新修整了一番,作为主营,而山下则依托着地势,展开了一个正面副营地,和山上形成犄角之势。山上山下皆有山泉,并且山上的营寨还可以居高临下护卫着山下的营寨,若是对方强攻,就要承受上下两个方面的打击,损失一定是惨重无比。
在面对着北面壶关县城方向上,深沟高垒,严整已极,一队队的斥候奔向远方,将周边的情报源源不断的传递到这里。而南面则是通过羊肠坂道山口,不断的将后续物资和人员转运过来。
大帐之中,高干目光不由得游向了桌案之上,那一封巾帛上的墨色依旧刺目——
“某奉天子剑,转战南北,扫荡邪祟,旌麾所向,宵小束手,今闻燕赵豪杰,辗转来访,欲会猎于壶关,不胜欣然。”
笔走龙蛇,浓重的墨色宛如锋芒,要从巾帛之上跃出一般。
“哼!”
高干冷哼一声,虽然表面上颇为不屑的模样,但是实际上他也不敢掉以轻心。虽说是接到了征西的书信,但是就这样退缩回去,高干也是怎么都不会甘心的。
退回去了,那他这个并州刺史算是什么?
“来人!”高干背着手转了几圈之后,站住了,朝着帐外高声吩咐道,“请袁将军中军议事!”
“将军!”不多时,袁育从外面走了进来,拱手说道,抬眼就看见了摊在桌案之上的征西将军斐潜书信,眉宇间不由得一动。
“坐!”高干指了指胡凳,然后问道,“营寨修整怎样了?”
“回禀将军,已是基本完备了。”袁育拱手说道。
高干点点头,然后沉吟了片刻,说道:“征西所部当下有何动向?”
袁育摇了摇头说道:“未有动静。”
“如此……”高干仰起头,望向了远处,说道,“便先做过一场罢!”
“将军之意是?”袁育问道。
“于此空候,恐征西缓兵之计尔,故而明日汝可领军前出邀战,以探虚实。若征西出阵,汝便佯装败退,诱征西来攻……”高干指了指一旁的山谷,“此处多有丘陵山峦……某领兵藏于其中,待征西兵至,便掩杀其侧翼,必可败之!”
袁育拱手称赞道:“将军此计甚妙!”
“传令下去,三更做饭,五更起兵!”高干见袁育也没有什么异议,便直接下令道,“人皆言征西善战,某倒要见识一二!”
袁育连忙起身领命,然后下去了。
高干在帐篷之类又思索了片刻,然后背着手,走出了帐篷,向远方眺望。
夕阳渐渐的落下,映得山川大地一片血红。
对面也许是真的征西将军亲临,亦有可能是假借征西的名义,又或只是征西的一部分前锋,但是不管是那样情况,高干他都退无可退!
唯有一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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