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旧可见当日战斗痕迹的河谷口,高进下了马,他深吸了口气,大步走向谷中埋藏商队众人尸骨的地方,身后跟随的少年们个个眼睛赤红。
谁能想到,往日出塞若等闲的父辈们一去不回,惨死于野外,到最后连尸首都没有留下。
高进走到那垒起的石堆前,跪在地上,大声道,“陈叔,沈叔……我带阿升和小光来看你们了!”
“爹!儿子来看你了!”
少年们都跪在了地上,朝着连块碑都没有的石堆磕起头来,一个个泣不成声。
董步芳在不远处看着高进带着少年们祭拜,心中亦是唏嘘,当日高进将身份坦诚相告后,他才发现,高进的父亲高冲竟是旧识,当年高丽战场上,乃是一等一的好汉,只是想不到最后竟落了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这小子就是个疯子,就这么些人马,如何和那张贵厮杀。”
李老根不知何时到了董步芳身边,高进的计划太疯狂,利用蒙古人的内讧,引动张贵和蒙古人火并,这根本就是在玩火,其中稍有差池,他们全都要死在阿计部。
“有些事情,不去试试,怎么知道不行!”
“试试?那会死人的……罢了,罢了,你信那小子,二狗也说他是个好人,我迟早要被你们连累死……”
李老根看着董步芳脸上那说到高进时莫名其妙的信任,不由大怒,但随即又变得沮丧起来,最后一个人在那里喃喃自语道。
没过多久,祭拜完的少年们随高进出了谷,他们都发誓一定要带着张贵的脑袋来祭奠父辈们的在天之灵。
队伍再次上路,气氛变得沉重不少,原本神采飞扬的少年们一个个都变得沉稳许多,董步芳和马军传授他们行军时的经验,全都极为用心。
傍晚,队伍停下休息时,高冲带着王斗陈升他们安营扎寨,然后分派人手巡守值夜,越发见得老练,让董步芳暗自心惊不已,他虽说是个老行伍,可他那点行军打仗的经验都快被高进给掏空了。
“继续练,不准停。”
吃过东西,休息不到半个时辰,队伍里的伙计和青壮们就被马军喊起来操练,董步芳则是带着几个少年在一旁盯着。
“不练了。”
河口堡的一个青壮忽地发声喊,扔掉手里的木枪,他当初跟着马军逃出河口堡,是以为马军会带着他们落草为寇,去当马贼抢别人,吃香的喝辣的,哪想到投奔了高进以后,虽然能吃口饱饭,可是日夜都要操练,如今便连赶路都没得休息,到了晚上还要练什么鸟队列。
有人带头,其他人也都停了下来,赶了一天的路,谁不想好好休息。
看着一群人都停下来,马军冷笑起来,他早就晓得这些人不靠谱,真上了战场和人真刀真枪地拼杀,能顶个卵用。
高进注意到这边动静,走了过来,他认得那个带头扔了木枪的河口堡青壮,叫做曾狗儿,平时在堡寨里便是那等好吃懒做的抄手相公,败光祖业后,便以偷鸡摸狗为生。
“是你说不练的?”
“高爷!”
看到高进这个首领,曾狗儿有些慌了,他可是听河口堡里的人说过,这位高爷虽然年轻,可是却杀过好多人,那高家商队说是商队,其实也干马贼的勾当,不然怎么能顺顺当当地在塞外跑商那么多年。
“现在把枪捡起来,继续操练,我就当这回事没发生过。”
高进的声音森冷,发生这样的事情在他预料之内,除了他那些伙伴外,这队伍里的人大多是闲汉,李家商队那些伙计虽然好些,但也好得有限,不狠狠操练他们,等到了见阵仗的时候,怕是没人敢向前,反倒是一哄而散了。
被高进看得心里发毛,曾狗儿想去捡那长矛,可是一想到接下来又要练那什么队列,他开口道,“高爷,不是小的不愿意练,只是大伙儿赶了一天的路,都累得慌,再说咱们练这前进后退又有什么用处?”
“大家说是不是?”
见高进没有打断自己,曾狗儿壮着胆子说道,并且试图鼓动其他人附和自己。
“说完了?还有没有和他一样想的!”
高进看向一众青壮和伙计,见里面有人意动,于是冷声问道。
但是再傻的人也瞧得出高进此时神情肃杀,火光下一群伙计和青壮愣是被高进目光扫到后觉得心里发寒,没人敢附和曾狗儿一句。
“马叔,在军中妖言惑众,祸乱军心者,该如何处置?”
高进转头看向马军,朝这位始终一言不发的恶汉问道。
“该杀。”
“那便杀了。”
高进说话间,大步走到曾狗儿面前,腰间长刀出鞘,一抹刀光闪过,直接切开了他的喉咙。
“高……”
曾狗儿连讨饶都来不及,捂着脖子孤零零地摔倒在地,血汨汨地从指缝里流出,整个人抽搐着,过了一会儿便没了动静。
高进挥刀甩去刀刃上的血迹后,目光所至,那些伙计和青壮们只觉得脖子处一凉,个个后退。
“大伙儿都听着,我带大伙儿去阿计部,虽是为了私仇,但那大买卖也是真的,只是这场富贵,却需要大家齐心合力,杀败那些马贼和蒙古鞑子,才能拿下来。”
高进看着一群被自己吓破胆的青壮和伙计,还刀入鞘后大声道,“我高进今天把话撂在这里,到时候奋勇向前者,每人十两赏银,死战不退的,我再赏他十两,若是死了,我替他赡养家小。”
高进开出的赏格让众人顿时变了脸色,说一千道一万,大家跑塞外来,还不是为了赚钱,过上好日子。边地民生疾苦,银钱的购买力比内陆要高上许多,十两银子便是一户人家一年不吃不喝的收入,怎么能叫他们不动心。
“这一路上,这吃食方面,我可曾亏待了大家?”
高进扶着刀问道,队伍扮做商队上路,带的大车上没有货物,全是收购来的粮食和干肉,众人赶路和操练虽然辛苦,但却都能吃饱吃好。
听着高进的话,众人都低下了头,便是李家商队的那些伙计也是同样,在伙食上高进可比李头儿大方许多,顿顿都是干的,还能吃到肉,搁在以前这就是过年时东家发善心才能享用的。
“既然你们吃我的粮,便是我的家丁。”
看着众人神情,高进忽地高声说道,而他这句话却是叫不少人都抬起头看向他。
“高爷,你当真愿意收我们做家丁?”
马晃开了口,他是马家村里跟着马军出来那几个闲汉里领头的,这些日子在队伍里混出些名堂,不少人都喊他声晃哥。
这年头家丁地位不一般,对于大多数普通百姓来说,能被大户人家收做家丁是求之不得的好事,那意味生活有了保障,不但有吃喝,还能拿钱。
“我高进言出必行,只要你们愿意,我立马与你们立下身契,定下名分,每人拿银一两算是安家费。”
高进高声说道,然后看向木兰,“木兰,拿银过来。”
木兰被高进喊到,应了一声,自去营帐取了剩下的银钱,当初老宅里挖出来那笔金银,给陈升王斗他们买了锁子甲和马匹后,又买了不少粮食,早就花的七七八八,只剩下五十多两。
哪怕心里不舍,木兰还是取了银钱到高进身边,明晃晃的火光里,一坨坨银锭子闪闪发亮,看得众人心里发烫。
“我马晃愿为高爷效死!”
“我也愿为高爷效死!”
“我也是……”
马晃带头站出来后,河口堡的青壮们几乎是争先恐后地跟上,表示愿意为高进卖命,做高家的家丁。
“木兰,麻烦你去拿纸笔来,我要和他们立契!”
李老根在旁边看着高进杀了那挑事的刺头儿,又顺势把众人收做家丁,可谓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惊得目瞪口呆,直到自己那个大侄子也跳出来大声道,“我李二狗愿为高爷效死时!”才回过神来。
“你这臭小子,犯什么浑,做了家丁,今后便是为奴,主家要你死……”
“叔,我在你那里,便是不为奴,但能吃饱饭么?你是我叔叔,不是我爹,你的钱都要留给你儿子的,我就是个不花钱的伙计。”
看着面前的李老根,李二狗一脸的认真,然后压根没有理会这个叔叔,径自走到了领银钱的队伍里。
“好好,我这些年倒是养了个白眼狼。”
李老根面子上挂不住,忍不住愤愤道,而这时候原本他手下的伙计们也都纷纷跟上李二狗,顿时他这李家商队的东家成了孤家寡人。
高进没有理会气得发抖的李老根,他拿了纸笔写了张身契,在上面签名画押后,当众读了一遍,上面内容写得清楚,若为高家家丁,日后主家管吃喝,每月还有例银五钱,此番前往阿计部,若有战事厮杀,听从号令奋勇向前者赏银十两,战死者发于家人二十两并赡养全家。
听高进念完,众人排着队伍,在那身契上摁上手印后便从高进手里领了自己那份银钱,精神面貌与先前截然不同,再操练时个个精神抖擞,无人敢不听号令,队伍前进后退间竟也有些气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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