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西斜,古北寨的街道上原本熙熙攘攘的人群渐渐消散,还逗留在这座土城的商人们回到货栈,让手下的伙计们加强戒备。
原本关爷在的时候,大家都相信这古北寨是有规矩的地方,可是如今关爷走了,四海货栈的马队也走了,这让那些留下的商队都不安忐忑起来,谁都知道能在古北寨做太平生意,全靠四海货栈压得住各路牛鬼蛇神,连附近的马贼也不敢靠近古北寨周边十里。
“关爷这一走,也不晓得那四海货栈还撑不撑得住?”
“那位高阎罗听说不是什么善茬,黑沙马贼便是被他剿灭的,老巢里一个活口没留,有这等强人接手关爷的位子,想来这四海货栈也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靠近四海货栈的一家酒肆里,几个商人喝着酒,聊着天,他们是搭伙的商队,几家凑一块儿,也有两百多号人,做生意上路底气也足些。
对他们这些小商人来说,塞外不太平,像古北寨这样能公平做买卖的地方实在罕见,他们只要跟四海货栈买块牌子,便不用担心商队的安全。
“几位爷不用担心,如今四海货栈换了高爷做主,一切照旧,您们继续安心在咱们古北寨做生意就是。”
酒肆的店小二一边给那桌客人上酒,一边笑着脸说道,四海货栈附近的酒肆店铺大都和货栈有关系,有些就直接是货栈经营的产业,眼下这位店小二便是货栈里的伙计,受了侯三的命令,一是探听下如今古北寨里人心如何,二是顺便宣扬下高进这位新东家。
听到店小二的话,几个商人都莫名松了口气,他们晓得这家酒肆和四海货栈的关系,不然这大晚上的也不敢来这儿喝酒,其中一人笑起来道,“你倒是说说,你们这位新东家到底镇不镇得住这古北寨里的牛鬼蛇神,我可是听说今个儿关爷前脚刚走,后脚就闹出了不少事儿?”
“几位爷,骆驼城那边催得急,关爷走得仓促,高爷才来,手底下兵马没到,才叫那些腌臜货色蹦跶得欢,您且等等,用不了一二日,眼下谁跳得最高,怕是……”
店小二的话还没说完,那酒肆门口闯进来的一伙人正听了个大半,打头的汉子须发如剑戟张开,枣红色的脸庞上一条刀疤横贯,瞧着就凶恶无比。
“怕是怎的?”
那疤脸大汉冷笑着问道,身后五六个手下俱是提刀握棒,把那酒肆大门给堵住了。
店小二瞧见这疤脸大汉,不由心里叫苦,古北寨里有赌档娼馆,能沾着这两行的自然都不是什么好鸟,眼前这疤脸大汉名唤杨二,诨号赤面鬼,过往关爷在的时候,这厮还算老实,开赌档生意也就在古北寨的偏僻角落,不敢搅扰客商。
如今这厮带着手下来堵门,便是再蠢也知道他们不怀好意,店小二强自壮胆道,“赤面鬼,你休要胡来,需知咱这里离四海货栈不远,你敢……”
店小二话没说完,杨二狞笑一声,几步间就到了那店小二跟前,蒲扇般的巴掌把人给扇倒在地后,一脚踩着那店小二骂道,“爷有什么不敢的,再敢罗唣,当爷爷不敢砍了你的狗头吗?”
看到那店小二被扇得半边脸都肿起来,方才喝酒谈天还快活得很的几个商人这时都如同惊弓之鸟般跳了起来,互相挨着一起,小心翼翼地瞧着那赤面鬼,里面领头的壮了壮胆,开口道,“杨爷,咱们只是来这儿喝几口,可……”
“都给我围住了,不准放跑一个。”
杨二压根就没理会,只是朝手下吩咐道,他本是关墙内的无赖头头,因为杀人才不得已逃亡关外,在商队里跑过腿,也去马贼堆里厮混过,可最后还是在古北寨这里操持老本行,开了家赌档,包娼揽赌,只是过去关爷有规矩,他也不敢去招惹那些正经商队,只能拉些穷鬼烂赌鬼,从骨头里榨出些油花星子来。
如今关爷走了,四海货栈的马队也走了,对胆大包天的杨二来说,这便是千载难逢的发财机会,那位高阎罗白日里来的时候,可就带了两个随从,眼下这古北寨里压根就没有像样的武力,杨二仔细想想,不趁着那姓高的手底下没人的时候,发上一笔横财,今后岂不是还要窝在那破土房里,赚那么点辛苦钱!
看着围住自己等人的闲汉手里明晃晃的刀棒,那领头的商人朝走过来的赤面鬼,压低了声音道,“杨爷,咱们有话好好说,您看是不是先让兄弟们把刀给收了。”
在塞外行商的商人也都不是什么胆怯之辈,那领头的商人说话时,他身后几个同伴都是不动声色间把手缩进了袖子里,要是这杨二要坏他们性命,少不得也要搏上一把,这年头谁敢把自己性命压在这些无赖身上。
“你放心,咱们过来,只为求财,兄弟们,靠后一些,省得吓坏了财神爷们!”
杨二哈哈笑了起来,脸上那条刀疤扭动,看上去说不出的狰狞凶恶,他看向那几个把手笼进袖里的商人,朝手下们喝道,他是老江湖,当然晓得这些跑口外经商的山西佬可都是狠角色,真把他们逼急了,他这里未必讨得了多少便宜。
“杨爷开个价就是,只要咱们出得起,绝不让杨爷白跑一趟!”
领头的商人沉声说道,他们虽然手上有功夫,但终究是商人本性,不到生死关头,不愿意和这些烂命一条的无赖换命厮杀。
“那就麻烦几位财神爷商量个人出来回去拿钱,咱们要的也不多,五百两便放各位回去。”
杨二盯着那领头的商人说道,“几位财神爷,一人一百两,这价码可不算贵,要钱还是要命,几位好好考虑下。”
“五百两,杨爷,你这价码,还不如要了咱们的命!”
都不需要询问同伴,那领头的商人直接道,五百两他们几家凑得出来,可是出了这五百两,那这趟他们便等于是白跑了,谁会舍得!
“二百两,杨爷,咱们能出的就是这个价,您要是点个头,咱们就算交个朋友,您要是不愿意,咱们便拼个你死我活好了!”
那领头的商人冷声道,说话间手腕一抖,看得杨二眉头直跳,他知道这些口外的山西佬不好惹,没成想还有这一手袖里藏刀的本事,对面五个山西佬五口刀,真要舍命和他们拼杀,自己手下那些脓包未必顶得住。
“好,这位老哥痛快人,不知道怎么称呼,杨二交你这个朋友了!”
心念电闪间,杨二便做了取舍,二百两虽然比五百两少了一大半,但是没什么风险,大不了再去其他地方晃晃,看看有没有别的肥羊。
“小川,你回去取钱,咱们在这里等你。”
“是,寇爷。”
“小的们,让路。”
那被喊道的商人是几人里年纪最轻的,他应了一声后,便出了酒肆大门,看都没看杨二他们一眼,只是铁青着脸头也不回地走了。
“寇爷,咱们算是不打不相识,你可不会坑我吧?”
杨二看向寇爷,让手下们继续围住了剩下四人,对方少了一人,他少了些顾忌,对方要敢动手,他们这边二对一,又占了兵器便宜,倒是不怕这姓寇的山西佬敢作妖。
“杨爷,咱们是生意人,以和为贵,二百两虽然心疼,可还是舍得的,只要杨爷说话算话就是。”
寇安瞥了眼那皮笑肉不笑的赤面鬼,没好气地说道,二百两不是小数目,谁家的银子是天上大风刮来的,他打定主意,等这趟平安回去,以后再也不来这古北寨。
看了眼那躺在地上的伙计,寇安不由直皱眉,先前倒是吹得好牛皮,那什么高阎罗怕不是纸糊的,这关爷一走,赤面鬼这种开赌的无赖汉都跳出来劫财了。这古北寨啊,迟早要完!
“还能喘气不,还不赶紧滚起来,给我把你们店里的好酒都端上来。”
杨二走到装死的店小二身边,踹了一脚道,他是来求财的,虽然捞了这一票便远走高飞,可是那高阎罗听说是个狠人,能不轻易杀人还是不杀人的好。
被杨二踹了一脚,脸上火辣辣疼的伙计只能从地上爬起来,去柜台后面打酒。
“寇爷,我请你们喝酒!”
杨二等店小二打了酒上了,却是故作豪气地朝几人道,却没人理会他,不过他脸皮极厚,也不在乎,一个人喝起酒来。
只是杨二喝了没几口,那酒肆的大门就被踹开了,吓得他和手下们都是一跳,抬头看去只见刚走的那个小川又回来了。
寇安看了也是一愣,但随即他就看到了后面进入酒肆的几人,个个都是扶刀带兵械的高大汉子,那打头的是个陌生青年,一袭黑衣,生得俊朗,只是脸上冷的很。
“小川?”
寇安知道小川向来做事沉稳,他这时候带这些人过来,说明这些人能救他们。
“寇爷是吧,某家高进,是四海货栈的新东家,让几位受惊了,高某待会摆酒为几位压惊赔礼。”
高进开口说道,然后看向了那赤面鬼杨二,关爷走后,这古北寨没有立马乱起来,但是随着关爷和马队一去不回,市面上又传出他接手四海货栈的消息后,这古北寨里那些不甘寂寞的牛鬼蛇神、城狐社鼠便都跳了出来。
张崇古带着货栈的打手,在古北寨里四处巡视,只是没想到这赤面鬼的胆子够肥,直接来了四海货栈附近绑人勒索,给他玩了出灯下黑。
杨二看向高进,手里的酒碗都掉在地上,他口中虽然说着不怕什么高阎罗,可等这位被传得邪乎的四海货栈的新东家真的来了,他还是被吓得哆嗦起来,因为对方那双冷酷的眼睛瞧着他时,就好像是在看着死人一般。
“姓高的,别人怕你,我却不怕你!”
猛地打了个寒颤,杨二梗着脖子大喊道,他手下的闲汉都是些欺软怕硬的软蛋,真要是凶悍敢战的,早就去投马贼了,眼下他要是不鼓舞手下,只怕真动起手来,这些没卵子的会先跪了一地求饶。
“你们现在扔了兵器,跪地求饶,我还能饶你们性命。”
高进压根没理会那看着倒是像条所谓好汉的赤面鬼,只是朝着那六个拿了刀棒的闲汉冷声道,这些闲汉虽然都是好吃懒做的恶徒,可都杀了也太过浪费,正好拉去谷地里挖煤,有鞭子在,不怕他们不好好干活。
高进说话间,他身后的王斗目光凶恶地看向这些闲汉,那种赤裸裸的杀意毫不掩饰,手婆娑着刀柄,自言自语着,“可别跪下啊,俺这口刀可是好久没见血了!”
“高爷,不关咱们的事……”
六个闲汉里,胆子最小的第一个跪了,接着其他人也有样学样地跪下求饶起来,他们本是些游手好闲的懒汉,关墙里混下不去才跑出来,当马贼又怕死,最后便只能跟着杨二在赌档里厮混。
不过几句话间,便只剩杨二孤家寡人一个,孤零零地站在那里,身边是跪了一地求饶的手下,倒显得他刚才的举动更加可笑。
寇安和几个同伴看着陡然间出现的高进,心里原本的腹诽顿时消失不见,正所谓“人的名儿树的影儿”,这位高爷一出场,便吓得赤面鬼这帮无赖闲汉跪地求饶,足以说明有这位高爷在,这古北寨怕是乱不了。
杨二脸一阵青一阵红,他有心想和高进拼命,可是孤身一人,而对面那几个高大少年摸刀时看他的目光实在渗人得很,叫他没了半分抵抗的勇气,他知道自己要是敢出手,只怕真的会死,他要是不怕死的好汉,也不会在这古北寨苟活了。
于是很自然的,杨二腿一弯,和其他六名手下一样跪倒在地,然后猛地大耳刮子抽起自己的脸,开始求饶,“高爷,是我被鬼迷了心窍,才犯浑来……”
高进看着突然间痛哭流涕,就差指天发誓的杨二,压根没有理会,只是朝那呆住的店小二道,“你过来!”
“高……高爷!”
店小二满脸激动地看着高进,说话都不怎么利索,对他们这些四海货栈的伙计来说,关爷走了,高进这位新东家的就是他们的天。
“刚才他用那只手打的。”
看着店小二肿起来的半边脸,说话还漏风,高进的声音冰冷。
“他用……左……左手打的!”
店小二指着杨二,精神一震,他知道眼前这位新东家要为他做主,原本疼得厉害的右脸这时候好像也没那么痛了。
“把手伸出来。”
高进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正抽着自己耳光的杨二,一字一字缓缓说道,杨二呆住,脸上露出了恐惧的神情,可是他还是哆嗦着伸出了左手。
“啊!”
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响起,杨二的左手齐腕而断,伤口处鲜血不要钱似地喷涌而出,杨二整个人更是像个虾子一样蜷缩在地上,疼得整张脸都挤在了一块儿。
看到杨二的惨状,另外六个跪着的闲汉有人吓得尿了裤子,谁能想到这位高爷这般狠辣,说砍手就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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