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化城虽是大明朝当初答应俺答汗开榷市后所建的大城,但是城墙却仍旧只是夯土的城墙,而且规模还比不上关墙内的大县县城,再加上蒙古人不擅长守城。
所以在那木尔台吉的兵马到了后,卜失兔也是领着自己的本部人马去了城外大军营中,虽然他是土蛮部的大汗,可是那中央汗帐他却让给了那木尔这位叔祖大人。
宽敞得能跑马的洁白大汗帐内,卜失兔坐在汗位上,那木尔坐在了他的下手处,此时汗帐里土蛮部七十三路台吉都已经到齐了,他们此时俱是怒目看着来下战书的素囊部使者。
“朔方大都护说了,卜失兔罔顾人伦,窃据王位,还请交出顺义王金印,率部离开归化城,否则朔方军大兵到时,尔等俱成齑粉,勿谓言之不预也!”
卜失兔脸上怒极反笑,他这顺义王的王位当初还是大明朝廷向三娘子施压得以拿到金印,事后也是得了大明朝廷的册封的,如今突然冒出个朔方大都护出来,居然要他让出金印,把归化城交给素囊,这是把他当成傻子么!
还没等卜失兔开口,汗帐里的各路台吉们都已叫骂起来,“什么狗屁朔方大都护,老子从来没听说过……”
“要打就打,哪来那么多废话!”
那木尔冷眼瞧着那使者,他是卜失兔祖父扯力克的弟弟,和素囊从辈分上讲算是兄弟,不过他向来是瞧不上素囊的,要不是他是三娘子的亲孙儿,这土蛮部的汗位哪里轮得到他来染指。
“都安静。”
那木尔发了话,顿时汗帐里安静下来,眼下土蛮部五万大军,近半是这位大台吉的兵马,而且这位可是土蛮部里如今资历最老的宿老。
“罔顾人伦,我蒙古人的家事,什么时候大明朝也有资格来管了,回去告诉素囊,我送他汉人的一句话,叫做数典忘祖。”
“既然如此,还请那木尔大台吉示下,三日后归化城外十里处,两军决一死战可否?”
素囊派来的使者倒是没有被那木尔大台吉的气势震慑,只是昂首问道,自从见识过朔方大都护麾下如同神灵的战士般的大军,他便无所畏惧。
“你要战,那便战!”
“割了他的鼻子,放他回去!”
那木尔大台吉冷声说道,然后汗帐里那些台吉们也都再次叫嚣起来,看着那被拖下去的使者纷纷请战道,“大汗,大台吉,明国人无礼,不如让我领兵去教训他们。”
“够了,三日后和那朔方军一决死战,在那之前管好你们的兵马,给勇士们吃饱喝足。”
那木尔是经历过祖父俺答汗和父亲辛爱时代土蛮部霸业的老人,真要说起打仗来,比起汗帐里那些少壮派的台吉们可是强得太多了。
“大汗,你不会怪我这个老头子擅自做主吧?”
“叔祖大人哪里话,我年轻不晓事,叔祖大人能做主是我的福气。”
卜失兔满脸诚恳地说道,他尽管心中不舒服,可是也晓得眼下还真只有这位叔祖大人能掌握这五万大军,更何况能不能打赢那位朔方大都护,他自己心里也没底。
“这位高大都护,不简单啊,多少年了,咱们蒙古人的轻骑能吃那么大亏?”
待得帐中各路台吉离开后,那木尔朝卜失兔感叹道,他先前派了三千轻骑骚扰朔方军,除了是要疲惫敌军外,另外也是要探探朔方军的实力,可是三千轻骑不管全军压上还是化整为零的袭扰,却是压根没占到便宜不说,反而是损兵折将,连对方的底细都摸不清楚,只知道那些白马骑兵凶猛无比,个个骑射出众,甚至有不少能在马上左右开弓的猛士。
当年达延汗一统蒙古,分设蒙古左右两翼六个万户时,还有祖父俺答汗以土蛮部威压左翼三万户成就霸业时,蒙古尚有能与这白马骑相比的怯薛军,可是如今蒙古左右两翼六个万户俱是四分五裂,各自为政,哪还拿得出这等强大的骑兵。
“叔祖大人,难道咱们五万兵马还打不过他们三万兵马么?”
卜失兔没想到那木尔这位叔祖言语里竟然有些长他人威风,灭自家志气,不由开口道。
“大明朝的步军最强莫过于戚家军,骑兵强悍则莫过于辽东李家。”
“这位高大都护出身戚家军,我听说他麾下朔方军便是戚家军当年子弟,如今他又有白马骑这般强悍的骑兵,他那八千大军足以一抵三,咱们两边最多算是个旗鼓相当。”
那木尔是经历过诸多大战的老人,戚家军镇守蓟辽时,虽不像在东南时那般战功赫赫,可是他们蒙古各部也没能在大明的关墙附近讨到多少好处。
本来以为戚继光、李成梁父子先后去了,明国再无大将,却没想到出了个更加厉害的人物,可草原上却没有能与之匹敌的英雄人物。
“这仗咱们若是输了,今后这草原便是这位高大都护说了算。”
那木尔轻声叹了口气,他是经历过明国两朝的老人,太清楚像高进这样的人物有多么可怕,那是能开创一个时代霸业的英雄。
“叔祖大人?”
“咱们土蛮部五万大军都打不赢,你以为左翼的虎蹲兔就能打赢吗,他这个蒙古大汗能召集的兵马还没有咱们多呢?”
对于插汉儿部的那位林丹汗,那木尔是看不上眼的,土蛮部大不了降了那位高大都护,也不会向左翼低头。
卜失兔握紧了腰间的刀柄,他这回终于明白为什么那木尔这位叔祖大人会亲自带领大兵过来,三日后关系的不仅仅是他的汗位,也关系着土蛮部日后何去何从!
“回去好生准备,你是大汗,到时候你若是不拼命,怎么叫其他人为你拼命。”
那木尔朝卜失兔沉声说道,土蛮部的大汗自父亲之后可谓是一代不如一代,他也是垂垂老矣,只希望三日后能打赢这仗,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都要杀了那位高大都护。
……
夜晚,素囊大军营中,来了位不速之客,直到进了汗帐内,才脱去戴着的兜帽。
看着面前年纪和自己相仿的中年汉子,素囊忍不住冷笑起来,“博吉罗,我的好侄儿,我那位好兄长是派你来送死的么?”
站在素囊面前的不是别人,正是那木尔的二子,按辈分算是他的侄儿。
“小侄见过叔叔,阿爸让我过来,是有要事与叔叔商量。”
“咱们之间还有什么好商量的?”
当年要不是那木尔纠集土蛮部各路台吉,逼得祖母低头,卜失兔那里做得了大汗,在素囊心里面,其实最恨的不是卜失兔,反倒是那木尔这个所谓的兄长。
“我可是数典忘祖之辈?”
“来人,给我把他拖下去削了鼻子耳朵,让他滚回去。”
“叔叔,阿爸说,他愿意推举您做大汗。”
见到素囊这个叔叔要下狠手,博吉罗连忙高声喊起来,这才让素囊挥手阻止了身边上前的武士。
“你阿爸到底是什么意思?”
素囊凶狠地盯着这个侄儿,白日里他派去的使者被削了鼻子放回来,可是叫他窝了一肚子火。
博吉罗那还敢废话,连忙把来意说了出来,“阿爸说,只要三日后,你在战场上倒戈,杀了那位高大都护,这大汗便由叔叔你来坐!我阿爸愿意向长生天起誓,要卜失兔退位让贤。”
“他要是不愿意呢?”
素囊面无表情地看着博吉罗,后者不由打了个寒碜后,连忙道,“若是他不愿意,阿爸说他会亲自送他上路,咱们土蛮部不能再折腾了!”
听到这话,素囊忽地大声笑了起来,直笑得博吉罗手足无措,又不敢出声。
“当年只要你阿爸不多事,卜失兔这个青海穷鬼凭什么能当这个大汗,土蛮部又哪有那么多事,如今倒好,我请了高大都护来,便说要让我做这个大汗了!”
“怎么着,你们是害怕了吧!让我去杀高大都护,当我是傻子吗!”
素囊大骂着,然后让左右绑住了这个侄儿,接着道,“备马,我要去见高大都护。”
对于那木尔这个兄长,素囊可是半点信任也无,他这个兄长心机可深得很,他当年让卜失兔做大汗,还不是怕自己当了大汗,会学祖父那般收拢各部权力,他再也不能做他的五路大台吉罢了。
“叔叔,咱们都是一家人,你不能……”
“把他的嘴给我堵了。”
等手下塞了这狗屁侄儿的嘴巴后,素囊一口唾在他脸上道,“谁和你一家人,高大都护言出必行,总好过你阿爸那个老狐狸。”
一刻钟后,素囊自带了被五花大绑起来的侄儿见到了高进,他当下自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遍后道,“大都护,不如我将他押下,再派人去那木尔处,就说我要这小子当人质,咱们三日后给他设个套。”
高进倒是没想到素囊竟然会绑了侄儿来他这里交代,要知道他可是派了夜不收盯着素囊部的大营,要是素囊放了他侄儿回去,他就算不知道其中内情,也必定会防着素囊。
眼下倒是不必了,不过高进并没有同意素囊的提议,这种战场上下套让人钻的事情操作起来太麻烦,到时候近十万大军厮杀,什么阴谋诡计都是虚的,“设套就不必了,三日后拿他开刀祭旗就是。”
“大都护说的是。”
素囊也不着恼,将侄儿交给朔方军的将士后,自是告退。
“二哥,这素囊可信……”
“老鲁,你把这厮带下去好好审问番,看看咱们的素囊大台吉有没有说真话。”
高进看向了鲁达,素囊可不可行不重要,他自会叫人分辨,不过那个那木尔大台吉必得杀了,他不喜欢蒙古人里还有这种明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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