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喜儿半夜就来了,爷吩咐他在青州城门口等着宛娘,他哪敢怠慢,虽估摸着宛娘得了信儿就是最快也得一早才能到,再说,城门还没开呢,可随喜儿真怕要是自己没接到宛娘,爷不定要怎样发作他,故此宁可早早来了,在冷风里等了半宿。
待城门一开,就见宛娘做着牛车晃晃荡荡的进来了,随喜儿见有李大牛,便没敢上前儿,爷那脾气不好相与,这个宛娘,他瞧着也不是个善茬儿,虽说话儿轻言细语的,可就瞧她做出的这些事儿,便知是个心性刚强的女子,再说,还有爷在后头宠着呢,他哪敢讨她的嫌。
等李大牛的牛车没了影儿,见宛娘目光瞅过来,才颠颠儿的过去,到了跟前扑通跪倒,一个头磕了下去:“奶奶,随喜儿这给您请安了。”
宛娘这次倒是不避不躲,也没让他起来,只道:“你去疏通,我要探监。”“这……”随喜儿略犹豫的功夫儿,宛娘道:“我自己一人也要去的。”说着,扭身就往城里走,随喜儿哪能真让她自己去,心里却越发佩服起自家爷来,怎就把宛娘的心思猜的如此准去。
爷吩咐他的时候交代的很清楚:“宛娘若执意探监,你便带她去,她若不进梅府也由得她,只送她去城外的庄子上去。”这不真让爷猜了个正着。
随喜儿想着急忙上前道:“爷吩咐了,奶奶若想探监教奴才引路。”宛娘不禁暗暗苦笑,果然自己斗不过梅鹤鸣,她的一行一动,都攥在他手里,梅鹤鸣就坐在不远,任她挣扎,看她挣扎。
青州大牢正好归陈子丰管辖,梅鹤鸣早打好关卡,随喜儿引着宛娘一路顺利进了大牢,虽是这样的深秋,大牢里却依然有股阴暗腐朽的臭味,铁链锁住木栅里一个个犯人表情狰狞,目光呆滞,宛娘甚至不敢看那些人,匆匆跟着随喜儿往前走。
“到了,就是前面最靠里那间,奶奶自己过去,奴才在这儿候着奶奶。”随喜停住脚儿回话儿,宛娘也不想王青看见随喜儿,王青是个难得老实憨厚的汉子,心思纯良,她不想王青这份纯良泯灭,尤其是因为她而泯灭。
宛娘走到最里一间牢房外,果然就看见了王青,她不禁踉跄一步扑过去,两只手紧紧抓住木栅,低低唤了声:“王青……”
王青已被折磨的不成样子,他一点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到了如此地步,就在不久前,他还想着自己时来运转,有了美貌贤良的宛娘,有了家,待过两年,生个一儿半女,一家人和和美美的过日子,怎么忽然就成了人人唾骂的奸,夫了,从进大牢到现在,他已经挨了三顿皮鞭,也不知道什么缘由,那些狱卒个个仿佛阎王,比起梅府里凶神恶煞的小厮们更凶恶百倍,他被打得身上几乎没了一块好肉。
缩在角落里想着,自己会不会被活活打死在牢里,死了也带一个奸夫的污名儿,让宛娘该如何伤心……
刚想到宛娘,就听见仿佛是宛娘的声音,宛娘的声音很好听,他还记得,第一次听她说话的时候,他觉得像山林子里的黄莺鸟,听在耳里,心里都跟着麻酥酥的,故此,他飞快便抬起头来,果然是宛娘。
“宛娘……”王青几乎费尽了全身力气才挪过来,宛娘的目光不由自主落在他身上,衣裳早破的几乎不能蔽体,露出身体上交错的鞭痕,一条叠着一条,触目惊心,宛娘伸手过去想碰又急忙缩了回来,问他:“他们打得?疼不疼?”
“不疼,真的……”王青极力咧开嘴,想露出一个笑容来,却令宛娘更觉心酸愧疚,眼泪再也忍不住,啪嗒啪嗒掉了下来。
王青急忙道:“你,你别哭,我不疼,真的,宛娘,你怎么来了?”宛娘知道现在哭也于事无补,抹了抹眼泪哽咽的道:“曹大贵回去报信,我求李叔送我来的。”
“曹大贵?”王青听见这三个字,几乎咬牙切齿的道:“就是他害我,宛娘,怨我不听你的良言,却被曹大贵这厮诬陷成如此下场。”
宛娘道:“果真是他吗?”王青道:“曹大贵跟梅府管事的婆娘柳儿勾搭成奸,我劝他不听,也怕惹出祸事,惦记着忙做了活计家去,不想临行前一晚,刚睡下不久,他推说出去解手,不知怎的,那个柳儿就进了屋来,被梅府的小厮当场拿住,非说我是奸夫,曹大贵更是一口咬定我跟柳儿早有奸情,把他自己撇了个干净,宛娘,你信我,我王青上顶天,下踩地,若说一句谎言天打雷劈。”
宛娘抬手捂住他的嘴:“休说这样的话,我信你。”“真的。”王青仿佛欢喜了一些:“你信我,我便放心了,我这里正有一句话要说给你,若我命大熬将过去,待家去成亲娶你过门,若我王青死在那杖刑之下,宛娘你便另择良人去吧,是我王青无福。”
宛娘听了,眼泪滚滚落下来:“你放心,我定会救你出去。”王青忙握住她的手道:“宛娘,我知你的心,想你一个纤弱女子,哪有这样本事,只要还念着我王青,王青便已知足了。”宛娘知道自己说什么王青也不会信她的,也不再说什么。
却见王青颤抖着从衣裳内里的边上撕下一块布来,塞在宛娘手里:“这个你留着,权做个念想吧!”
王青知道自己这九十杖刑受下来有死无活,好在既无父母也无妻子儿女,只宛娘是个放不下的,好在也没正式成亲,不会耽误她的青春年华。
那边儿随喜儿一声轻咳响起,宛娘知道是提醒她走呢,宛娘握住王青的手低声道:“对不住了王青,若你能出去,好生寻个女人过日子吧!再不要惦念宛娘。”说完,转身走了。王青愣了很久不禁苦笑,他哪里还能出得去,恐过不几日就是他今生的忌日了。
宛娘从牢里出来,外头已经天光大亮,朝阳从远处破云而出,灿烂而奢侈的落下来,仿佛所有的芸芸众生都能沐浴在这样的朝阳下,除了她,她的人生大概从此再无阳光可言。
“奶奶……”随喜儿低声道:“请上轿。”心话儿,这副依依不舍泪眼汪汪的样儿,爷看了岂不更要嫉火攻心。
宛娘坐进了轿里只说了声:“我不进梅府。”随喜儿忙小声道:“爷吩咐下了,奶奶若不进府,便去城外的庄子上住些日子。”宛娘没说话,也不知自己矫情什么,但她就是不想进梅鹤鸣的贼窝。
轿子稳稳的抬到城门,另换了一辆青帷马车,车旁立着的不是旁人,正是清河县钱家胡同的吴婆子,给宛娘见了礼,扶着她上了车。
马车出了城也不知去哪里,宛娘忽觉得手心里攥着的那块布有些铬手,她打开看了看,才发现里面竟密密实实缝针一层线,撕开,从里面滚出一枚熟悉的珍珠戒子,看到这枚戒子,宛娘忽然什么都明白了,梅鹤鸣这是一再提醒她,从一开始,她便走不出他的手掌心儿,这男人实在可怕,宛娘攥住这枚珍珠戒子,那种无论怎么挣扎都没用的无力感,令她的身心疲惫不堪。
马车走了约有两刻钟左右才停下:“奶奶,到了。”吴婆子打开车门,扶着宛娘下了车,宛娘立在地上抬起头来,眼前是一座精雅庄园,后面隐隐依着青山,靠山而建,高高的围墙从两侧延伸而去,几乎看不见个尽头。
吴婆子道:“这是我们爷城外的庄子,赶上暑热之时,或在此住上一两月,如今虽天气转冷,好在通了地龙,却还住得人。”
宛娘心里一跳,难道梅鹤鸣不在这里,却要把单单囚禁于此,那她如何救王青,她侧头看向吴婆子,吴婆子仿佛知道她的想法儿,叹了口气道:“爷如今在里头候着奶奶呢,既奶奶回转,只需低些身段,哄爷的欢喜,让爷好生出些气,便是有多大的事而都过了,奶奶怎不知以柔克刚的道理。”
宛娘不禁暗暗冷哼,以柔克刚?想这梅鹤鸣身边柔的女子还少了,也没见克了他这块钢,倒越发生就了阴险诡诈的铁石心肠,也知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低下头,跟着吴婆子进了里头。
庄子甚大,宛娘一想到梅鹤鸣,哪还有心思打量这庄子,想梅鹤鸣算计了这些时日,可不就等的这一天,还不知如何折辱与她,一阵秋风拂过,宛娘本就穿的单薄,更觉这秋风飒飒仿佛有些刺骨的凉意。
进了前头一个院落,却是两层的楼阁,中间匾上写着逢春阁,隐约从阁上传来丝竹曲声儿……“奶奶,请先浴更衣。”吴婆子引着宛娘进了旁侧厢房,锦绣牡丹屏后已备下香汤,进来四个生脸儿的丫头跪下行了礼,上来要帮宛娘解衣裳。
宛娘还是不大习惯,挥挥手道:“你们出去,我自己来。”吴婆子知她向来有些怪癖,便带着丫头出去了。
宛娘这才脱了衣裳沉入水中……宛娘也没磨蹭,反正磨蹭了也没用,早晚要面对梅鹤鸣,洗好了,自己拿了那边龙门架上的衣裳套在身上,走将出来,吴婆子怕她真冷到,又拿着一件夹棉雪缎的斗篷给她披在身上,这才扶着她上楼。
看得出楼上是寝室,布置的奢华舒适,被层层幔帐隔开里外,隐约可见里间床榻上靠着一个男人,吴婆子送她上来便下去了。
宛娘在原地立了半晌儿不动,忽听里头梅鹤鸣道:“怎么,还想让我过去请你过来不成?”
宛娘咬咬牙,拨开层层幔帐走了进去,梅鹤鸣正歪靠在床榻上,手里执着半盏酒,姿态很是悠闲,房内并无旁人,那些唱曲儿弹琴儿的已遣了出去。
梅鹤鸣把玩着手里的碧玉盏道:“宛娘,你可还记得那夜爷的话,爷说你再回来可没那样的好颜色,那时我疼你是我的女人,屡屡给你机会,可你却非要去嫁那个野汉子,如今可知错了吗?”
宛娘咬咬唇,不说话,她本没错,如果不是梅鹤鸣使了这些阴险手段,她又怎么会回来,即便回来了,让她开口求他,却怎样也做不到。
宛娘发现,自己还是个彻头彻尾的现代人,某些东西死也丢不开,例如尊严,梅鹤鸣本来想的好好,这一回定要好生教训宛娘,立下规矩,今后看她还敢再犯,这些日子恨上来,打杀她的心都有,可这会儿见她直挺挺立在那儿,垂着头一声不吭,到了如此地步,仍然不跪下认错求饶,雪缎披风里,只穿了一件桃色软缎的衫裙,襟口有些松散,鼓胀胀的绯色抹胸上一截子胸脯,赛雪欺霜。
梅鹤鸣只觉压了多日的那股燥火迅速窜上来,恨不得立时便把她压在身下狠弄一番,却见她这仍不服的模样儿,又觉今儿势必要教训的她服了方罢。
想到此,手里的翠玉盏咚一声扔在桌上,脸色一沉,声音骤冷:“脱了你身上的衣裳,给爷近前跪着认错……”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写到对手戏了,亲们满意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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