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丐闻言站起身道:“你我素未谋面,怎知我的名号?”
丁齐微微一笑:“您那些牌子上都写着呢,我认识您的笔迹。”
《方外图志》是朱敬一所作,而朱敬一自号南门妖王,还在小境湖的门户内留下了一幅对联。丁齐认识他的字体与笔迹,看见那些硬纸壳就把他认了出来。
朱敬一:“哦,丁盟主好细心啊!”
丁齐又长揖及地道:“前辈既显行踪,晚辈特来道谢。”
朱敬一笑眯眯地反问道:“那你打算怎么谢我呢?”
丁齐站直身体道:“我方才已经谢过了!”
朱敬上下打量着丁齐道:“你就这么谢我?”
丁齐:“要不,我再请您吃顿饭、喝个酒?”
朱敬一:“你是不是忘了什么?我的小境湖,如今被你搞成了方外联盟总部,你今日这一切缘法,亦源自于我留下的《方外图志》。做人得讲道理,我们的道理就是缘法,丁盟主未免太小气了吧?”
丁齐:“我很感谢前辈。但小境湖并不是得自您的传承,方外联盟也不是您创建的。至于那卷《方外图志》更不是您给我的,我在图书馆拿到它时,就是一卷快要碎掉的纸炭而已,找高手好不容易才修复了残缺不全的内容。”
朱敬一:“那你有没有想过,你们怎么就能得到《方外图志》,然后按图索骥又找到了小境湖?假如没有这第一步,后面很多事情恐怕就无从谈起,你也不会成为今日的丁盟主。”
丁齐答非所问道:“范仰和叶行的确不是好东西,但他们的错自己负责,我不会责怪前辈的。”想了想又补充道,“我要感谢圣人教化、感谢仓颉造字、感谢人类文明的创造者与传承者,感谢父母、感谢老师、感谢阿全、感谢朱书记……否则今日这一切皆无从谈起。”
朱敬一:“我觉得丁盟主还是应该好好谈谈,换一种更有诚意的方式来表达感谢。”
丁齐笑了,看着朱敬一的眼睛道:“前辈想重新拿回小境湖,加入方外联盟并成为太上盟主吗?”
朱敬一笑得很开心:“哎呀,这叫我怎么好意思!但丁盟主实在要这么做,我也不好推辞……其实这些都无所谓,我只想知道一件事,你或者你们是怎么办到的?”
丁齐:“假如我按您的意思办,我和方外联盟都会有大麻烦,对不对?虽然您没有半句威胁,但您了解我和方外联盟的很多内情,还是古时的小镜湖之主,像您这种高人,就应该请到联盟里供起来才放心。”
朱敬一搓着手道:“这话说得太客气了!就事论事而已,就算丁盟主不感谢我,我也不会做什么不利于方外联盟的事情。”
丁齐:“前辈你至少活了五百年了吧,当然修为深厚神通广大,而我一声令下,方外联盟也能召集五百高手。我也没有威胁前辈的意思,就是实话实说。”
朱敬一变色道:“你想吓唬我?”
丁齐仍然在笑:“从古代等到今天,前辈很有耐心。您想求方外秘法,倒也不是不行,但得先想办法先拜入方外门。”
朱敬一不悦道:“现在的年轻人,越来越不懂尊老爱幼了!既然丁盟主这么大的口气,那就让我试试你的斤两!”
丁齐似是调侃道:“您究竟是老还是幼啊?”
没说完,周边的场景就变了,没有街巷也没有行人,大厦与市区皆消失不见。丁齐上不着天下不着地,仿佛置身于一片混沌虚无,只有朱敬一还站在对面。
这位妖王的装束也变了,身上穿还是那件棉袄,但变得十分新潮,白底上黑色的纹路似是用墨迹绘上去的。他的头发也不乱糟糟地打绺披着了,而是梳得很整齐于脑后扎了根小辫,颌下留的小胡子也显得很神气。
混沌虚空中又飞出无数块硬纸壳,朱敬一信手抓过一块向着丁齐展开,只见上面写着:“当一个人极度坦诚,他就已经无坚不摧。”
丁齐刚刚看清字迹,上面的墨迹就飞了出来,虚空中有黑白二气盘旋而至,仿佛能无坚不摧、无物不化……
但丁齐并没有惊慌之色,他抬起右手,掌心出现了一块石头,正是他祭炼到如今的那块景纹石。紧接着景纹石又变化成一根蜡烛,蜡烛随即点亮,光芒向四面八方罩去,仿佛能穿透一切,也穿透了丁齐的身体。
以丁齐的立足地为中央,一个世界铺展而开,有花草凉亭还有水榭外的湖面,丁齐站在一道长堤尽头,看着两侧的水面以及中央的垂柳堤坝延伸向面前的朱敬一。
朱敬一在后退,所有的硬纸壳都飞了过来拦在面前,上面的字迹也都飞了出来,各带神通威能去阻挡烛光。
烛光无声无息,那些硬纸壳一片片接连在其照射下化为虚无,眼看就要照射到朱敬一的身上。朱敬一有种预感,一旦他的形神被烛光笼罩,就等于置身于丁齐所展开的世界中,而他将被打回原形,情急之中赶忙喊道:“打住,我刚才都是开玩笑的!”
话音刚落,一切烟消云散,他们还站在街边。丁齐似笑非笑道:“原来前辈是在开玩笑啊!”
朱敬一瞪着丁齐道:“如此手段,不愧是丁盟主!我能请教一个问题吗,你们得到《方外图志》之后,发生的事情出乎我的预料,是有心还是无意?”
丁齐:“那您可问错人了,不是我拆了您的门槛。”
朱敬一:“无论如何,丁盟主,我还知道你或者说你们的一个秘密。”
丁齐又露出了笑容:“方外秘法吗?如今就算有人在方外联盟中公开,我也不在乎!就不妨碍前辈在这里搞行为艺术了,改天另约个时间,我请您好好喝一杯。”
朱敬一当年离开小境湖的时候,将控界之宝金如意留在了天地秘境中,那么丁齐等人是怎么进去的?结合朱大福的传闻,他就可推断出很多事情了。
假如当初这个秘密泄露出去,会给丁齐等人带来很大的麻烦,但是如今的丁齐却已经不必在乎。谁想打他的主意也得有那个本事才行,连谋算了几百年的朱敬一今日都碰了个钉子。就算这个秘密公开了,恐怕也影响不了方外联盟的现状,反而更能增添丁齐的权威。
说完话丁齐转身离去,朱敬一喊道:“别走啊,有话好好说呗,事情还没商量完呢!”
丁齐头也不回地以神念道道:“您该找的人不是我,有人拿着棍子已经盯您半天了。”
朱敬一向四周望去,却什么都没发现,等他再回过头来,丁齐已经不见了。这位妖王收起地上的那摞硬纸壳,钻进了旁边的那条小巷中。就在这时,巷子的另一端走来一人,提着一根长棍,正是庄梦周。
庄梦周边走还边嘟囔道:“这小子的境界又有突破吗?真是个妖孽!”
他迎着朱敬一走来,说到“妖孽”这两个字的时候,朱敬一的眼皮忍不住跳了跳,装做不认识的样子闪身企图擦肩绕过。一根棍子伸过来拦住了他的去路,只听庄梦周喝道:“留步!”
朱敬一后退一步,一脸错愕道:“你想干嘛,不会连叫花子都要打劫吧?”
庄梦周收回长棍道:“朱敬一,你就别装了!”
朱敬一:“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庄梦周:“你的作品上都签着名呢!当今南门妖王已是一位书法家和艺术家,失敬,失敬!”
朱敬一一低头,发现手中抱的那一摞硬纸壳上,每一片字迹旁都出现了他的签名,正是他亲笔所书。这些签名平常人是看不见的,但此刻都莫名浮现。
他赶紧抬头道:“请问您是何方高人?”
庄梦周:“我叫庄梦周,你都暗中关注方外联盟和小境湖这么长时间了,不信你不认识我!”
朱敬一:“哦,原来是庄先生啊,久仰,久仰!”
庄梦周:“你都是明朝的妖了,久仰我什么?”
朱敬一讪讪道:“我也生活在当今嘛,一直在搞现代创作。”
庄梦周:“刚才装大了吧?本以为亮出南门妖王的身份,丁小子便会纳头便拜……结果呢?我就纳闷了,当年这是谁教你的套路啊?”
朱敬一心有余悸道:“各方外世界的秘法,向来不擅相斗亦不用于相斗啊。”
各方外世界的秘法,首在感应与感悟一方天地,在相应的方外世界中催动控界之宝可借天地之力,但离开方外世界之后并没有太大神通,尤其是修为不算太高的时候更是如此,与很多仙侠修真中描写的神通道法有很大区别。
庄梦周答道:“人家根本就没跟你动手,只是展示了一下境界,你摸不着的境界。你再大的力气,抡大锤也干不过人家机关枪。”
朱敬一:“方才是什么手段,无量光吗?”
庄梦周:“别听风就是雨,看见光就想到光头,你咋不想到上帝呢?丁老师就是丁老师。”
朱敬一:“庄先生为何拦住我?”
庄梦周晃着手中的棍子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是谁教你的套路?实话实说,我这根打妖棍很久没有打过妖了,它已经饥渴难耐!”
朱敬一:“您可别吓唬我,我怎么可能这么没义气呢?再说了,已经是几百年前的人了,您也找不到他呀。”
庄梦周挥起一棍就打了出去,把朱敬一吓了一跳。只见啪的一声,这棍却没打在朱敬一的身上,而是打在了路边的一棵树上。又听两声咳嗽,一位老者从树后闪身而出,满脸尴尬地拱手道:“见过庄先生!”
庄梦周:“吴老二,怎么是你?难道这一切都是你捣的鬼,也是你给朱妖王出的馊主意?”
这位突然现身的老者,就是当年雨夜中曾指点过施良德的那位老先生吴申守,丁齐也曾在小赤山公园里见过他。
吴申守:“怎么可能是我,我才多大年纪啊?当年是我的祖先给朱前辈出的主意,说是不舍不得、不破不立,以一人之才智不能尽解难题,但天下总有身怀机缘之人,当以妙手得之……”
庄梦周:“行啦,别拽文了,我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我告诉你们一声,在白云洞里题诗的人就是我,拆门槛的人也是我。妙手得之?算盘打得真不错啊,如今果然已有方外秘法!但我给你们讲个故事好不好,这个故事我听一次笑一次。
从前有个妖怪,修炼有成后下山游荡,见人间战乱不休、世人皆苦,于是发愿要令天下太平,还为此去请教高人。那位高人告诉他,总有人能扫平乱世,不要着急,或许等一等就能等到。
于是他就回洞府睡觉了,睡了几百年之后一觉醒来,睁眼果然是太平盛世。他就感叹道,我这一觉把天下睡太平了!你们说说,难道世人都该感谢他吗,是不是要给他颁一个诺贝利和平奖啊?”
朱敬一纠正道:“是诺贝尔。”
吴申守:“庄先生说笑了。据我所知,其实朱前辈这几百年来也没闲着,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指引人去寻访小境湖,都是他寄予期望的江湖八门传人,如今终于有人成功了!”
话刚说到这里,电话突然响了,庄梦周掏出手机道:“丁老师啊,你要找我?这周末到游怀界……呃,好吧!”
揣起电话他又嘟囔道:“明明就在这里,却要约到那么远的地方见面。”
吴申守:“那是丁盟主给您面子,他方才故意装做没发现您呢。”
庄梦周瞪了他一眼:“是我上次约他去的游怀界,想起来了,他还没去过游怀界呢。”
施良德、颜若都去过游怀界,鲜华和柳芬也去过,但丁齐的确还没有去过那里,在方外联盟挂名的天地秘境中,他如今还不算已全部涉足。
朱敬一插话道:“我也没去过游怀界呢。”
庄梦周:“不对吧,我记得《方外图志》中……”
朱敬一赶紧解释道:“我认识宋家的祖先,听其谈起过游怀界的事情,但那时他们已经失去了天地秘境传承。”
庄梦周:“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他们的控界之宝和秘法传承仍在,以你的修为假如肯帮忙,完全可以帮他们重新打开游怀界找回天地秘境。而游怀界的祖师肯把自家的秘密都告诉你,就是希望你能帮忙。你倒好,明明有善缘而不结,又让这伙人空守了好几百年!”
朱敬一:“我如今帮忙还不行嘛,也跟您先去一趟游怀界。”
庄梦周不知从哪里摸出一本书,打开道:“我带你抄个近路,进来吧。”
周六上午,丁齐进入了游怀界。庄梦周上次在神念中就告诉了他游怀界的准确地址,他自行打开了门户,沿着那条蜿蜒的大河走过九座桥梁,穿过半山腰的那片园林继续走上高处,在那座翠树环绕的流觞亭中看见了席地而坐的庄梦周。
庄梦周指着面前的垫子道:“丁老师终于来了,请坐!”
丁齐看着旁边的几个垫子道:“还有人要来吗?”
庄梦周用一种很奇怪地眼光盯着丁齐道:“的确还有几个人,他们待会儿才到。”
丁齐:“您干嘛这样看着我,我又不是什么好吃的!”
庄梦周:“我们所见过的方外世界中,游怀界是最奇异的一处,甚至比金山院和琴高台还要特别。这方天地之真意,修为越高的体会便越强烈,但我看丁老师这一路走来,竟与常人无异,这就令我很惊讶了。”
丁齐:“方外秘法第九境,我称之为方外境。”
这两人好像在各说各的,互相的话茬接不上。庄梦周却惊叹道:“这么轻松就突破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丁齐:“我当然知道,但也绝不轻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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