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万没想到季月明会这么说。

“再去睡会儿吧，距离天亮还早。”季月明也要送我回房间，我搬了张椅子坐下来，轻摇摇头说：“睡不着了，你去休息吧，我再陪他一会儿。”

季月明没说什么，还是给我留充足的空间，走了。

护工坐在角落玩手机，她看起来倒是很精神，看样子也习惯半夜陪床了。

“用不用给他按摩一下手脚，会不会舒服一些？”我毕竟没伺候过病人，所以问了一句，她看向我和善的说：“其实，他是没什么知觉的，但如果你想，就轻轻捏捏吧，不要太用力，他现在肌肉也会有萎缩和黏连的状态，捏的狠了不好。”

我用手轻捏了捏他的手臂，确实肌肉特别松弛，我能感觉到，我父亲以前也是很健壮的人，他手臂上还有个弹痕，被刀划伤留下的浅淡痕迹就更多了。

我终是忍不住掉眼泪了，趴在他身边吸着鼻子，护工递给我一张餐巾纸说：“你好好和他说说话吧，我在门口，有事叫我。”

他们可能都知道，我父亲已经处于弥留之际了，所以能让我多陪着他，就多陪着。

我将他的手轻轻贴在自己侧脸，眼泪落在他手心里，痛心的说：“我知道，您可能都不知道我是谁，也从来都没有见过我，其实，我想您醒来，又怕您醒来。爸，你最讨厌的一定是吸毒的人吧？我就是。”

我说不下去了，忍着不出声的哭了好一会儿，都说女儿最亲的就是父亲，可对我来说，其实是缺失的，在我成长的过程中，不管是楚建军还是我的养父，都没有给过我亲生父亲的温暖。

而当我知道亲生父亲还在的时候，他已经是这个样子了。

“但是，我想向您忏悔，我之所以这样做，是为了继续您没有完成的事情，那份名单，无论如何我都要找到，虽然我不至于高尚到一定要保护那上面人的生命，但我能做多少就做多少吧，这也是您希望看到的。”我擦了眼泪，捏着他的手腕，轻声说：“但如果可以，您就给我一些回应，让我知道，至少您是听到我的话了的……”

手微微一震，我以为自己感觉错了，狠狠的盯着我父亲的手腕，没有再动，可我真的感觉到他是动了一下的。

我不敢用力，一直等着，等到我都觉得已经没希望的时候，我一抬头，发现我父亲他……睁开了眼睛。

我猛的站起来，说不出话来，只能捂着嘴，浑身紧张的一层一层的起鸡皮疙瘩，我想开门将护工叫进来，可我又怕这只是一场梦。

我凑近他，看着他微微睁着的眼睛，我不知道他睡了这么久，还能不能看得到我。

“爸……”我又轻声叫了一句，他眼睑的皮肤明显用了一些力，我扑到门边将门拽开，让护工进来。

她看了看情况，什么也没说立刻给医生打电话去了。

季月明也过来了，可能是听到了我们这边的动静，他进屋之后看着微微睁着眼睛但是没什么别的动作的我父亲，也明显紧张了，但却低着声音问我：“什么时候的事？”

我轻声说：“就刚才，我和他说了说话，就感觉到他动了。”

季月明将我拉到远离床一些的位置，低头对我说：“其实，今天顾医生对我说，病人也许是有意识的，之所以一直不肯醒来，是他自己不想醒来。”

“什么意思？”我看向他，他继续说：“如果是我猜，他很可能在守护着什么秘密，知道自己不能醒过来，才没有醒过来……”

“宁愿接受这样痛苦的治疗，也自我催眠的不肯苏醒么？”

“也只是医生猜测的。”

我抬手抹了抹眼泪，季月明将我抱在了怀里。

“总之，是好事，等医生来了问问情况。”他拍着我的后背说。

医生估计还没到家就又被叫了回来，但他显然也觉得很激动，病人能醒来，他也觉得这很奇迹。

“我之前就觉得他是有神经回射的，果不其然啊！”他给我们看了很多分析数据，我是看不懂的，只想知道他到底什么时候能彻底清醒过来。

“彻底清醒的可能性，我也不能做任何保证，毕竟他的身体已经完全处于各种危机状态了，兴许也是回光返照，总之还是密切观察，你继续多去和他说说话，看看会不会有更好的效果。”医生说着又和季月明去书房了，说要聊一些关于常驻医生的安排。

我坐在房间里，望着又没了什么动静的我父亲，觉得自己身体也有些不对劲了，可季月明在书房里我也不想去打扰他，用纸不停的擦着鼻涕，想躲回自己的房间里去，就算是犯瘾，也不能让我父亲看到。

我刚起来，就听到身后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我回头看向他，他的眼睛睁的更大了一些，手指这一次明显的动了。

我的心像是一万只蚂蚁在咬，我不舍得走，可我又不能让他看到我这个样子。

护工也发现不对了，过来扶我，就算是突发感冒也不至于变成这样，我怕她看出来，强忍着说：“我要出去一下……”

我刚要走，我父亲又唤了一声，很明显的发出了声音，虽然听起来有点像呜咽，我停住脚步，扶着身边的衣柜，痛苦的回头看了他一眼说：“您好好休息，我……”

“别……走。”他应该是太久没有说话了，好不容易说出不太清晰的两个字，我却听懂了。

我再也忍不住，跪在了地上，双手都在颤抖的对护工说：“麻烦帮我去请一下季先生。”

护工出去了，很快季月明就进来，我已经浑身抖的不行了，他将我抱起来直接进了对面的房间，然后拿针剂过来给我注射了。

再舒爽的感觉，也止不住我脸上的眼泪。

我不知道我父亲能不能看得出来，或者感觉的到，他最痛恨的人，应该就是我这样的人吧……

他好不容易就要醒了，却刚一醒来，就被亲生女儿伤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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