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山学院的这一场测试,不仅牵动着无数普通人类的心,同样也牵动着魔道界的敏感神经。
红山城新湖酒楼,一位白发苍苍,身形佝偻的老人,一边颤抖着身子,一边不断用手帕擦拭着额头上流淌下来的冷汗,在这秋末初冬的时节,在新湖酒楼四季如春的大厅,这奇特的表现不断引来众人侧目乃至恐慌。
一个刚刚走进酒楼的年轻人见到此异象,顿时大惊失色:“生化危机!?”而后连忙拉着女友快步撤出,用特制的手帕捂住口鼻,以防生化病毒的扩散……
直到新湖酒楼的服务生一脸无奈地跑过来劝解,并送上优惠券,才让这年轻人打消顾虑。
“这位先生,请务必相信新湖酒楼的千年信誉,我们是绝对不会让客人置身于风险之中的,那位老人只是神经……有为难之事,才会不断出汗,绝对不是因为酒楼有生化病毒扩散!”
一边说,服务生一边在心中也是破口大骂。
这白夜城来的人果然就没有好东西!一来就惹是生非,平白给人增加工作量……这也就罢了,还仗着什么“大秦魔道议会”的招牌索要折扣价,打了八折都不满意!
白夜城里都是什么鸟人啊?!平日里以帝国首府之人自居,傲慢地鼻孔朝天,花钱的时候却不见帝国首府应有的大方……红山学院邀请这种人过来是展示帝国下限的么!?
但其实这位服务生却实在冤枉了红山学院。
整个学院从上到下,就没有一人想要这位“大秦魔道议会”的议长大人大驾光临。
——
陈思文,男,81岁高龄处男,现任大秦魔道议会议长。
从名号上看,这位陈思文大龄处……大师,显然是位高权重之人,地位尊崇或许堪与大宗师朱俊燊相比。毕竟朱俊燊除去宗师这个身份,无外乎是红山学院院长,与“大秦魔道议会”这种高大上的名头相比,自然低了一筹。
然而从实际出发,红山学院的院长,每年负责审批运作的经费数以十亿计,直管的魔道士就有近千人之多,此外学院桃李满天下,每年培养的100多名学生,日积月累之下也是个令人瞠目的庞大数字。红山学院虽然只是学院,却是整个大秦帝国境内,任何人都不能忽视的一方势力。
反观大秦魔道议会,虽然注册成员数以万计,但每年收缴上来的会费只有不到两百万银元,本身更没有什么经营性机构,然后陈思文就要用这不到两百万来供养坐落于白夜城的大秦魔道议会总部,其常务成员多达17人,包括前台2人,清洁工2人,财务3人,人事1人,挂名关系户9人。
之所以会形成这种荒诞的局面,想当然耳,是大秦帝国的特殊魔道格局使然,白夜城与红山城的撕裂,使得这个国家的魔道力量从来也没有真正统一过,那么处于统一立场的“大秦魔道议会”,自然也就拿不到任何实权。
红山城自不必说,肯定不会买一个总部位于白夜城的议会的账,逢年过节连张贺卡都懒得送。而大秦皇室所信赖的也是皇家学院议会,如接引长生种这种关乎帝国千年大业的战略,也是在皇家学院议会中审议通过的。大秦魔道议会甚至连最后的通知,拿到的都比边郡辉煌谷还晚半天!
这种情况下,所谓大秦魔道议会,当然是徒有虚衔。
当然,如果只是徒有虚衔,对于很多魔道士而言也是个不错的养老院,待遇虽然一般,但清闲无忧,且毕竟名号非凡。但很可惜,大秦魔道议会着实是个让人折寿的地方。
至少原计划活够130岁的陈思文,在就任议长的4年里,就感觉自己的寿命上限至少被压缩了20年。
这真是个天上地下都难找的苦差事!没地位,没钱,没人脉……这些都也罢了,反正对于资质平庸到81岁仍保留童男之身的陈思文来说这都习以为常,但大秦魔道议会根本就是皇室拿来擦屁股的草纸!
平时有什么好处,全都让皇家学院议会占去,例如炽羽岛大会的参与名额,圣元大陆的学术交流资格等等……而一旦遇到那种会损及颜面的脏活累活,大秦魔道议会就首当其冲!
比如现在,陈思文就肩负着“替代”长公主殿下接待圣元访问团的重任!
理论上,大秦帝国的学术交流团的团长自然是嬴若樱,也是她在东篱港口大显神威,以丰厚的学识令圣元学术团深感折服,甚至慷慨馈赠了一艘天启巨舰……但想也知道,如长公主殿下这般尊贵人物,平日里的工作必然是极其繁忙的,不可能长期跟着交流团在帝国腹地内旅游。
事实上,长公主几乎隔三差五就要返回南疆前线去稳定局势——尽管在圣元人到来以后,南疆的荒蛮之灵已经大为收敛,但之前被冲击得岌岌可危的战线却不可能一夜间就巩固回来。加上重要的支柱战力巫祝蓝澜也撤出南疆,长公主就只能借助折叠通道两边跑。
长公主在的时候,圣元的学术团热情友好,大方地分享各种圣元帝国的魔道秘辛,可长公主一走,圣元人立刻翻脸不认人,以许柏廉为代表,对秦国的一切都挑三拣四,而且刁难不断。
最早一次爆发就是发生在白夜城。嬴若樱将人领到白夜城后,非但没有尽地主之谊,反而直接抽身回了南疆,将圣元人留给白夜城自去接待。
而来到皇家学院的圣元团队,就如恶狗出闸,开始疯狂撕咬,从东篱城到白夜城这一路上的种种羞辱折磨,在皇家学院悉数爆发。
“哦,这就是秦国的最高水准的魔道学府?真是可怜可笑,堂堂最高学府,居然连漫游云团都没有,学生行走于学院之间竟然要徒步……而且也没有立体建筑群,空间利用率极差;没有温和水泡、更没有扩散魔能池。在圣元帝国,这种学院也就是勉强擦到二线及格线的水准,在秦国居然是首屈一指?”
许柏廉一番冷嘲热讽,当场就让皇家学院的一众魔道士们恼羞成怒,尤其这些人从来都是心高气傲,是真心实意觉得皇家学院已是人类魔道文明的顶点,较之圣元帝国的任何学府也绝不逊色……如今被圣元人当面嘲讽,如何能忍?
反正这一路上,这圣元学术团的真实水平,秦人早就心知肚明,面对这种挑衅,负责接待的皇家学院副院长当场就冷笑一声,继而据理力争道:“许柏廉宗师,你就不怕我们将你刚刚那番话转述给长公主殿下?”
许柏廉冷笑:“有胆子你就试试。”
副院长更是勃然大怒:“试试就试试!”
于是迷离域中,副院长便加急给嬴若樱发去求救信,在信中将许柏廉的嚣张跋扈描绘地淋漓尽致,更暗暗指出堂堂帝国首府白夜城,两大宗师嬴若樱和李覃都在南疆,竟被圣元人当面逞凶,实在堪称国耻……
信发过去没多久,就在副院长冷笑不已,臆想许柏廉要如何被长公主赶回来百般蹂躏时,嬴若樱的回信就到了。
信中只有一句话,或者说两个字。
“废物!”
许柏廉看到秦人那铁青的面色,当场就狂笑出来。
秦人果然是秦人,废物中的废物,魔道底蕴浅薄,学识积累欠缺,这些也都罢了,堂堂皇家学院的人,连自家长公主的性子都摸不透,这简直荒唐!以她那高洁孤傲的性子,怎么可能给你们这群废物擦屁股?何况你们哪来的自信能让她把你们当成自己人?
真正有资格成为她的自己人的,只有……
——
无论如何,圣元人在皇家学院成功地耀武扬威,让无数高傲的豪门贵族深以为耻,平日里那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虚荣姿态,在许柏廉等人赤裸裸的刁难挖苦下被撕扯得粉碎。
作为报复,秦人当场就更换了接待团队,再也不让白夜城的豪门贵胄们与圣元人打交道,直接把陈思文这平日里做惯了掏粪工作的苦哈哈指使过来,负责用那张81岁高龄的老脸去贴冷屁股。
陈思文从白夜城陪着许柏廉等人一路来到红山城,途经多个城市,造访多个学术团,期间少数时候长公主在场主持,宾主尽欢。大部分时候则是陈思文独木难支,品尝尽了人生的苦涩辛酸。好在他毕竟是81岁高龄处男,对苦涩辛酸的抵抗力远超常人,这才没有心智崩溃。
但一路郁闷积累到了红山城时,陈思文也有些吃不消了,那许柏廉对秦人的憎恨宛如有杀父弑母之仇,而偏偏他对秦人的了解比秦人还深,言出必中,中必出血,而跟着他前来的圣元学术团也宛如饿狗豺狼,看到破绽就一拥而上……陈思文81年的冰清玉洁修炼出的宠辱不惊之心已经千疮百孔!
这一天,他早早就来到红山学院,要求,或者说恳求红山人做好准备,千万不要再给圣元人机会了。
众所周知,大秦帝国的两大魔道枢纽,一个是白夜城,另一个就是红山城。圣元人在白夜城大显淫威得逞,若是在红山城再次得手,就等于整个大秦帝国都被圣元人横扫了一遍,长公主在东篱城辛苦营造出的优势就荡然无存。
届时,圣元人如何扬眉吐气姑且不论,大秦帝国可就要添上百年国耻了,而对陈思文而言,国耻什么的倒无所谓,反正他这个大秦魔道议会议长从来也不能代表大秦。
有所谓的是白夜城的态度。
作为一个娴熟的掏粪工人,陈思文这些年可是见惯了白夜贵族的嘴脸,有好处的时候想不到你,出了岔子却要你背锅,陈思文这一路接待下来可谓兢兢业业,呕心沥血,结果被圣元人刁难羞辱了以后,白夜城那边还要没心没肺地说上几句挖苦话,仿佛那两边才是一家人,陈思文是唯一敌人!
面子上的羞辱也可以姑且不论,需要论的是白夜城每年给议会的各种优惠。
实话实说,这魔道议会议长做得如此没有滋味,换做任何一个智商正常的人,都不可能老老实实做上四五年,陈思文之所以甘为掏粪工,当然是有实际好处的,而所有的好处,却都是要白夜城的贵族来兑现的。如果他们真觉得陈思文工作不力,那翻脸不认人的可能性还是相当大的。
为了自己的晚年养老,陈思文当然要竭尽全力!
所以他提前一天就跑来新湖酒楼,舍下老脸求了一份入住优惠,然后就开始联络红山学院的人,准备认真指导他们做好准备工作。
作为大秦魔道议会的议长,陈思文虽然是徒有虚衔,本人终归也是魔道大师水准,对红山学院的真实水平还是心知肚明的。
客观来说,无论是人力资源还是学院的设施配置,红山学院较之白夜城皇家学院,都是“丝毫不逊色”的。
如果一定要去掉引号的话,那陈思文只能实话实说。
红山学院的确略优那么一点点。
但也只是一点点而已。这一点优势,是多亏了朱俊燊这位天下宗师,以及原诗这种后起之秀的异军突起。两代人的努力,才让红山学院一扫炽羽岛大会的颓势。但如此短暂的优势期,当然建立不了什么实质性的优势,皇家学院应对不了许柏廉的刁难,红山学院当然也难!
所以才需要提前准备。
将之前皇家学院,以及一路上无数同类学院的血泪教训化作有用的经验吸收消化,然后让圣元来的恶客铩羽而归!
……但这种事当然只能是想想而已,人类的消化吸收能力若是真有那么强,可以一夜之间就脱胎换骨,那么2500年前就不会被魔族杀得血流成河了。
这一路上,陈思文也不是没有努力在寻求转机,白夜城遭遇过的刁难,他一直都在悉心与沿途的秦人魔道士分享,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面对许柏廉层出不穷的毒辣言辞,秦人简直是一触即溃。
甚至皇家学院,都已经如惊弓之鸟,明确拒绝在没有长公主参与的情况下,第二次接待学术团的交流活动……
皇家学院尚且如此,红山学院再强,又能强到哪里去呢?
陈思文在新湖酒楼大厅站了半天,越想越是悲观,只觉得自己81年的悲惨生涯,俨然又要迎来惨值新高,孤老终生,惨死陋室的结局即将成为现实……
而就在此时,他等候多时的人终于是来了。
“陈议长,早上好。”
一个沉稳的女子声音,将陈思文从骸骨枯槁的遐想中惊醒过来,老人连忙左右晃动了下目光,却没看到说话的人,顿时心头一惊。
“鬼!?”
“陈议长,早上好!”
女子声音染上了几分明显的怒意,宛如冷水浇头,让陈思文终于彻底惊醒,低下头。
“额,抱歉,语註大师……我刚刚走神了。”
好在语註也是身经百战,被忽视地多了,被一个81岁高龄处男惊呼为鬼虽然算稀有经历,但比起凌驾其上的史诗、传奇事件还差得远呢。所以语註也只是口头气恼,根本没放在心上。
“陈议长远道而来,是为了圣元学术交流一事吧?还请放心,鄙院早已听闻学术团的嚣张跋扈,做足了准备……”
听到这句话,陈思文不由地提高了音量:“这种态度就已经输了一半了!”
顿了顿,眼看周围的不少客人都投来惊诧的目光,新湖酒楼的服务员更是面色逐渐铁青……好不容易才拿到入住优惠的陈思文只好降低音量,细声说道:“千万不要大意,圣元人真的是来者不善!而且我提前和南疆的朋友确认过,这几天长公主殿下根本无暇分身!”
语註点点头:“知道。”
以红山学院对嬴若樱的了解,就算现在战线不吃紧,她也不可能专门跑来给红山人解围啊!要是红山学院被许柏廉一波捅穿,沦为秦国百年国耻的必要组成部分……嬴若樱只会笑得开心!
这绝对不是夸张修辞,因为放眼整个皇室,这位长公主殿下绝对可以算是排名首位的“反贼”!
毕竟曾经连皇帝的腿都打断过……什么家国荣辱,对于已臻宗师之境的嬴若樱来说真的就是过眼云烟。
那么既然指望不上嬴若樱,红山学院凭什么觉得自己能挡住许柏廉?!
别看许柏廉在东篱城被嬴若樱打成了肉人型,但事后复盘,却所有人都要承认那真是相当程度的巧合了!
若没有嬴若樱在作战风格、神通类型上的克制,若没有许柏廉事前对秦人的轻慢,若没有东篱城黄步鸣、李覃的铺垫,嬴若樱就算能赢,也不可能赢得那么轻松,十分钟不到就把许柏廉的全套神通逐一瓦解。
而普天之下,能完美克制许柏廉的人,也只有嬴若樱了!其他换做任何人,哪怕是天下第一人的圣元议长周赦,也不可能将许柏廉压制地连翻身都不能。
何况许柏廉这次毕竟不是来单挑找茬的,而是带着几十名圣元贵族来“寻衅滋事”的,他们背后是圣元帝国两千年来建立的魔道文明优势,绝非个人之力能够逆转!
甚至大宗师以断数理论横扫天下,让圣元人都用上了他所发明的诸多数字,却同样不能逆转东西大陆的整体魔道文明水准之差。届时许柏廉以圣元的标准来严苛要求红山学院,红山学院要如何应对?
“语註大师,此事还请你们务必放下对白夜城的成见,以帝国……不,以贵院自身的荣辱得失为考量。被圣元人羞辱,对你们来说也没有任何好处吧!?”
语註对此只是淡淡一笑,不过还没等她开口,陈思文就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一个熟悉的声音。
一个熟悉到无数次出现在午夜噩梦之中,让他豁然惊醒的声音!
“你们居然这么心虚吗?”
陈思文当即转身惊叫,发出尖锐如同土拨鼠一样的声线:“许柏廉!?”
以魔道界的惯例,对魔道宗师直呼其名实际上相当失礼,但许柏廉对此非但没有气恼,反而有种旗开得胜的快意。
“没料到我也会提前一天赶来?哈,秦人果然是除了雕虫小技就一无是处!只懂得算计蝇营狗苟的细节,两千年前的所谓独立战争也是一样,陆昊谎称昊天旗……”
话音未落,却听语註开口打断道:“既然许柏廉宗师提前到了,不妨先来学院一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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