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界作为饺子皮,其存在特性与世界的极限息息相关。
人类生存的这片世界是有极限的,东西大陆,希望之海,看似无尽的空间,在遥远的文明疆域之外,都存在一个界限。
北方是高耸入云,不知尽头的壁垒。南方雨林的尽头则是通往深渊的断崖。东西两侧迄今没有明文记录,但据传在西大陆的最西侧,有一道湮灭万物的黄沙壁垒,而东大陆的最东侧则是呼啸的罡风,哪怕是生化域的魔道宗师,也无法让自己的肉身深入罡风层五米之外。
至于头顶和脚下,自然也都有相应的极限,也只有长生树能够超越极限,直视苍穹——而这也是东大陆在虚界探索领域常年领先西大陆的重要原因,他们拥有一个能够戳穿虚界的传送门。
按照目前基本公认的虚界结构理论,虚界的本质,就存在于世界的六面极限之外,但由于这六面极限并不完美,同时支撑这个世界的时空结构也并非平滑,所以会不断出现破洞,连通内外,形成了虚界中的无数空间与残片。
想要探索虚界,最简单的方法当然是沿着六面极限再做突破,按照现有的理论模型,这种突破是本质性突破,可以沿着现实的破口直接抵达虚界的任何一个角落。
提出模型的是东大陆的人,所利用的则是长生树直抵云霄之上,穿越苍穹这一特性带来的优势。但由于长生树突破苍穹并非实在突破,圣元人对虚界的探索也存在诸多限制,所以这个理论模型也一直伴随争议。
白骁看到这个模型时,却不由想起了自己的回归。
他在虚界看到了北境的壁垒,看到了先祖用魂骨战斧打破的缺口,然后更是亲自沿着那条通道回归到现实……但是现实的锚点并不在北境,而是直接出现在天外异物身旁!
这种奇异的现象,白骁在苏醒后不久就反馈给了朱俊燊,而这位学术大师却没有立刻给出确凿的解释,只劝说白骁暂时不必关心此事,更不要将他在虚界的见闻广为传播,待朱俊燊日后研究有成自然会将答案分享出来。但白骁当时就根据朱俊燊那没有掩饰完全的魔能波动,判断出对方心中已经有了非常清晰的猜想,只是在刻意隐瞒。
实际上就算以白骁这种魔道理论新人的眼光来看,他的虚实穿越也已经足够验证圣元人的理论模型,甚至可以将其进一步细致优化,从而得出更多的结论。这对接下来的虚界探索极有帮助……
沉吟片刻,白骁忽而恍悟。
正因为这对虚界探索极有帮助,所以才不能第一时间将答案公布出来!
那个理论是圣元人提出来的,但公布出来的是否就是他们掌握的全部内容,那就见仁见智了。以圣元人的一贯作风,最前沿的学术成果如果涉及实际利益,那么议会高层很可能会保留一些内容。
如果圣元人得知了白骁穿梭虚实的全过程,那么很可能会在原有的理论基础上再做突破,届时他们对虚界探索的理论优势也将更为巨大。
所以朱俊燊的判断的确合情合理,但这其实也违背了老人的一贯作风——他其实非常乐于推广知识,从游学东大陆开始,他就热衷于传播自己的学术理论,从来不做任何保留。当初连断数理论都被全篇发到迷离域论坛上,而那可是他作为宗师的安身立命之本!
朱俊燊的学术原则就是这么清晰而直观。
“所以,他是在违背自己的学术原则咯?啧,果然这世上原则二字最不可靠。”
白骁有所感慨,不由将思绪脱口而出,但下一刻心中便是一阵悸动,脑海中堆积如山的虚界知识,隐隐间有了发酵的迹象。
他从来不是清月那种一点就通的学术奇才,每次死啃书本都只是死记硬背,想要融会贯通则要经历一个非常漫长的过程。
但这一次,他却感到自己似乎在经历一种宛如蜕变的顿悟,书本中的条条框框自行运动起来,搭建起一座瑰丽堂皇的真理大厦。
“世上没有什么原则是永恒的,哪怕在雪山部落,狩猎的方法也在千年时间里变更了超过五十次,人因环境而变,环境也因人而变。鹰眼那一代人以精准的投矛和弓箭见长,部落周边百里几乎飞鸟灭绝,然而与此同时周边的异兽也开始突变,外骨骼硬化,内脏液化,诞生出一大批无惧穿刺的地面异兽,将鹰眼那一代猎人淘汰下去。接替他的则是擅长与巫祝配合,发挥元素之力的辅助猎人,但这又很快让雪山上充满了元素免疫的异兽……”
“没有原则是永恒的,我在虚界经历的一切其实就是明证,弥漫的大雾象征着未知而可知,换言之雾中之物其实是未定之物,当我开始运动起来,逐步展现出部落人的能力特质时,雾气便逐渐退散,显露出属于部落先祖的遗迹,所以说……”
然后白骁就沉默下来,他发现自己和那些学术天才的差距,不仅仅在于领悟能力,也在于表达能力,此时他脑海中已经形成了一个关于虚界的猜想,却难以将其准确描述出来。
但毫无疑问,他对虚界的理解和探索能力,已经和先前截然不同。
如果下一次再有人将他引诱到虚界深处,试图困住他,那么他至少有六七分的把握,能再次找到先祖们奋战至最后一刻的遗迹,然后沿着被突破的虚实壁垒回归现实。
而这已经足够成为震惊世界的虚界探索成果了。
在此之前,虚界探索面临的无数难点中,排在前三位的永远都有:如何从虚界返回的问题。
如果是探索那种已经高度成熟,被无数人涉足过的虚界遗迹倒也罢了。一旦探索者涉足全新的领域,向前迈出的每一步,都可能使得探索者与入口失去联系,然后彻底失踪于混沌中。
因此而陨落的虚界探索者,数千年来已经不计其数。没有提前在现实开辟好的固定通道,探索者想在漫无边际的虚界中找到回归点几乎是不可能的——迄今为止,除了那天外异物,人类历史上几乎没有记载过有谁能从虚界凭空开辟出回归现实的通道。
所以,白骁如果能相对稳定地锁定到先祖遗迹,那就等于锁定了一个可以自由回归现实的出口,这个发现的重要性,足以位列虚界探索史前三名。
如果炽羽岛大会是单纯比拼虚界探索成果,那么白骁凭借这一成果,基本上就已经可以锁定胜利。
不过游戏显然不会这么简单。
现在秦国与圣元只是初步确定了炽羽岛大会的主题是虚界探索,但探索的细则却要在三个月后的大会上商讨决定。
而细则才是胜负的关键。
白骁合上书本,逼迫自己再次沉浸于思考中。
假设自己是圣元人……即便没有从白骁口中得到明确的虚界见闻,但至少有一点是确凿无疑的:白骁是先被天外异物丢入虚界,然后又凭空折返的,那么就算弱智也能猜得出白骁拥有往返虚实两界的发现。
所以圣元人绝对不可能同意比赛规则设计成看哪边更能找出口。
何况以现在的眼光来看,区区一个虚界出口,已经不是最重要的发现了,如果自己所料不错,只要提前做好准备,那么探索者完全可以人为锁定虚界探索的目的地!
当然,具体的手法还有待琢磨,若是现在将白骁投入虚界,那么他除了锁定到先祖之战的遗迹,也没什么别的方向好找。
但白骁并非孤军奋战,在他彻夜不眠地奋战在图书馆时,其他人同样在做着各自的努力。
就在白骁身前不远处的一张书桌上,清月已经写完了第三本稿纸,少女轻轻摇晃了一下身体,舒活着略显僵硬的肌肉,而后便再次趴在桌上,让更多的算式和符文如清泉一般,自她的笔尖流淌于纸上。
而清月的迷离之书则被她展开后摆在眼前,翻开的书页上,不时浮现出一段段繁复玄妙的文字与图案,与清月在稿纸上书写的内容遥相呼应。那是位于备用实验室的朱俊燊,在通过迷离之书和清月远程沟通——更为便捷的迷离域通讯,目前因为迷离域处于净化阶段,暂时不便使用。
所有人都在为三个月后的大会而努力着。
圣元人自然也不例外。
——
东大陆,云端之上,元翼终于消化完了老师传递给他的“秘密”,缓缓睁开双眼,说道:“原来如此,只要提前准备好‘祭品’,探索者就能利用法则相融的原理,锁定与祭品关联最深的遗迹……这就是咱们圣元在过去的一千八百年间,虚界探索始终胜过秦人一筹的诀窍?似乎也不是很复杂艰涩。”
周赦说道:“原理阐述当然很简单,难的是具体操作。如何确定祭品?如何利用祭品精确锁定遗迹的方位?如何确保探索者们不在遭遇迷雾前就遗失方位?能够妥善处理这些细节的一整套方案,才是圣元的核心优势所在。而多亏白骁从虚界回归,很多悬而未决的猜想终于可以落地,我们对虚界探索的步伐,也可以向前迈进一大步了。”
“白骁在虚界经历了什么,具体如何回归,只有他自己清楚。所以秦人得到的好处只会比我们多。所以,老师你在红山学院有什么内应么,可以窃取到核心机密的那种?”
周赦反问:“你认为应该有?”
元翼摊摊手:“当然应该有,虽然理论上最好没有,毕竟世间最顶尖的两大宗师若是勾心斗角到这个地步,我们就该担心人类文明会不会亡于内战了。但漫长的历史中,人类文明从来不乏内战,因为人类不是棋子,不可能会完美地按照最高首脑的意志行事。”
周赦说道:“所以你也该知道,那些不按照棋手意志行事的棋子,很难成事。”
“姑且一问嘛,既然没办法窃取到机密,老师准备怎么迎接三个月后的挑战?”
周赦说道:“也无需特意做什么,长生树带来的优势,经过上千年的积累,并不是红山人在短短三个月时间里能够追赶上的,就算他们能够在理论上得到实质性的突破,想要将其建立成一座可以直接用于指导行动的理论大厦,也至少需要经年累月的推演和实践。”
“但他们也不需要在理论上完全追赶上我们,有白骁和清月那对组合,任何一点进步都可能让我们在三个月后的优势荡然无存。”
周赦说道:“前提是,我们按照最愚蠢的方式去和红山人较量,不过,说到这里,我需要考较你一个问题了,你认为炽羽岛大会的胜负,真的很重要吗?”
这一次,元翼愕然许久,而后干脆陷入了漫长的沉思。
直到云端之上的昼夜发生了半轮交替,他才理清思绪,叹息道:“原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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