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六死了,韩秀峰一点也不意外。荀六竟死在其强暴吉家三丫头的地方,这让韩秀峰很意外也很头疼。
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真要是被居心叵测之人告到知府衙门乃至淮扬道署会很麻烦。不过事已至此只能认了,升堂问了一下事情的来龙去脉,让王监生和余监生给储成贵等皂隶弓兵和来衙门作见证的吉家庄百姓做了几十份笔录,连同荀六的命被吉家三丫头的冤魂索走的公文一道让王如海送往州衙。
好在张大老爷病得下不了床,不可能强撑着带仵作来海安验尸,张光成干脆帮他爹做了个主,既没呈报府衙也没悉心查问,就这么回了一封“鬼神之说,可不信,但不可不敬”、“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信。
既没说该咋办,也没说不该咋办。糊涂官办糊涂案,韩秀峰干脆也跟着“难得糊涂”一回,让储成贵找个地方把荀六的尸首埋了,然后像什么也没发生一般巡视起分辖下的庄镇。
大老爷出巡有大老爷的仪仗,韩秀峰既不是大老爷也没想过要劳师动众,但要么不出门,一出门排场就小不了。
储成贵和姜槐站在船头举“肃静”、“回避”的木牌,对地方最熟悉的顾院长和王监生作陪,张士衡在一边伺候。余有福和新收的绿营兵陆大明、粱五、粱九分别在船头船尾护卫,要是潘二和大头也跟来,一船真坐不下。
事有轻重缓急,巡视同样要分主次。
由东往西,先是胡家集,早接到消息的乡绅、乡约、保正、甲长和集市上买卖做得最大的几个掌柜全在河边恭候,韩秀峰在众人拥簇下在集市上转了一圈,问了问本地的一些情况,便被乡绅请到家里吃酒。
下午去紧挨着胡家集的马家桥、邓家桥,晚上在邓家桥的一个大户人家借宿,初六一大早与主人辞行,乘船前往白米镇……
一路体察民情,遇到老人小孩微笑着嘘寒问暖。不管在谁家借宿,走时都会让张士衡留下一份薄礼。
巡检品级不高但一样是官,只要是官老爷大多不怎么出门,平时全呆在衙门里。巡检老爷屈尊降贵驾临,乡下的财主和大户们真觉得蓬荜生辉,何况韩秀峰并不是一般的巡检老爷,而是清正廉明、为民做主的好老爷。在他们看来接巡检老爷的大驾虽然要花点钱,但这钱花得值!
白米是大镇,在白米停留的时间最长。
姜堰一样大镇,可已经被吴吏目抢走了,韩秀峰懒得跟他计较,巡到离姜堰最近的一个村就折返,就这么从正月初六一直巡到正月十四才打道回衙。
没想到刚让随行的皂隶弓兵把这一路上收的礼物抬进衙门,苏觉明竟从泰州回来了,一见着韩秀峰便急切地说:“韩老爷,不好了,出大事了!”
“别急,慢慢说,出了啥大事?”韩秀峰下意识问。
苏觉明觉得在储成贵等皂隶弓兵面前说不合适,也顾不上什么尊卑贵贱,竟当着众人面一把拉住韩秀峰的胳膊,把韩秀峰拉进二堂左侧的签押房,顺手关上门,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这才回头道:“韩老爷,武汉陷落,太平贼匪把武昌城都攻下了!”
“啊!”韩秀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开始也不信,还专门去了一趟扬州,不打听不晓得,一打听吓一跳,担心记不住,我全记下来了。”苏觉明从怀里掏出一本既用来记事也用作记账的小册子,边看边说道:“去年十一月初七,太平贼匪分水陆两路窜入湖北,陆路于十一月初九攻陷蒲圻,经咸宁北上,十一月十三兵临武昌城下,占据城东南的钵盂山、洪山、小龟山、紫荆山,包围文昌、望山、保安、中和、宾阳、忠孝和武胜等城门。”
“匪首洪秀全率水路大军于十二日进抵武汉江面,命其手下黄玉琨、林凤祥等大小头目顺势攻占汉阳,朝廷的八百多守军全部阵亡。十九日,攻占汉口,汉阳沿河和汉口沿江的大小船只悉为其太平贼匪控制,贼匪水师战力大增。”
苏觉明抬头看了看韩秀峰,接着念道:“武昌被围,钦差大臣向荣引一万六千精兵去救。可惜太平贼匪势大,不但有兵攻城,还分兵在城南长虹桥一带筑土墙、修坚垒堵截,向大人多次出击,攻得最近的一次距武昌城仅三里,却始终没能与困守城内的守军连成一片。
十一月十四,陆路贼匪连夜以铁索系船,于次日在江上架起两座浮桥,一座由汉阳鹦鹉洲至武昌白沙洲,一座由汉阳南岸嘴至武昌大堤口,使汉阳、武昌水陆相连,天堑变通途。还在城北观汉楼下修筑炮台,在城外沿江一带遍设营垒。
十一月十五,太平贼匪先锋罗大纲率四五千兵用云梯攻城,城内守军以水龙、滚木、擂石反击,将其击退。十一月二十六夜,太平贼匪又冒雨攻城,又被守军击退……去年腊月初四,坚守那么多天的武昌城还是被太平贼匪攻下了,湖北巡抚常大人举家殉国,与常大人同时殉国的还有提督双福,总兵王锦绣、常禄,学政冯培元,布政使梁星源,按察使瑞元,道员王寿同、王东槐、林恩熙等大人。”
之前一直以为太平贼匪虽没那么容易剿灭,但也只是一股被官军追剿的到处乱窜的贼匪,怎么也没想到太平贼匪越逃窜兵马居然越多,居然连武昌、汉阳和汉口都被他们给攻陷了。
想到贼匪既然能攻下武昌,要是溯江而上一样能攻占巴县,顺流而下一样能攻占安徽省城安庆,再就是芜湖、江宁……
韩秀峰越想越心惊,顾不上在湖北做布政司经历的钱俊臣死活,一把抓住苏觉明的胳膊急切地问:“现在呢,晓得太平贼匪这会儿到了哪儿?”
“韩老爷,刚才说得这些是从知府衙门那儿打探到的,绝不会有假。至于太平贼匪这会儿到了哪儿,知府衙门也不晓得,只有从盐商们那儿打听到的小道消息。”
“小道消息就小道消息,不管是真是假,总比啥也不晓得强。”
“听那些大盐商的家人说他们有个同乡大难不死,正月初二那天使银子买通一个贼匪,从武昌城里混出来了。一路紧赶慢赶总算在正月十二,也就是前天赶到了扬州。逃回来的这个人说太平贼匪似乎不打算在武昌经营,大队兵马正顺流而下,安庆危在旦夕,江宁也危矣!”
苏觉明放下小账本,又苦着脸道:“韩老爷,你晓不晓得张大胆为啥到今天也没回海安?”
“为啥?”
“听人说江宁无险可守,制台大人打算领兵去安徽堵截,可江宁又没多少兵马,就严令狼山等镇各出一营人马,火速去江宁驰援。绿营到底啥样别人不晓得您是晓得的,一时半会儿间根本凑不齐。泰州守备营的大人见张大胆刚跟您一道查获一批私盐,当场格杀和擒获那么多私枭,觉得张大胆是一员悍将,便让他和他手下那几个汛兵全留下了,等凑齐一营人马就让他去江宁。”
韩秀峰哭笑不得地问:“这么说他兴冲冲跑泰州去邀功请赏,结果请出麻烦了?”
“太平贼匪有那么好对付吗,他真是邀功请赏请出了大麻烦!”苏觉明想想又说道:“守备营名册上有不少兵,可遇到战事根本凑不出几个兵,听守备衙门的人说海安的外委署八成要裁撤,因为无兵可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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