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皇上身边当差的全是聪明人,一帮御前侍卫见大头傻乎乎地冒犯了几次皇上,皇上非但没责罚他,反倒命内务府在圆明园外收拾出一个小院,赏给大头住,省得他每天来回跑那么远。
后来又发现人见人怕的户部尚书肃顺和圣眷恩隆的军机大臣文祥,每次来觐见皇上,只要见着大头,都会停下脚步跟他说几句话,而且看上去很亲近,所以谁也不敢再变着法坑他。
一起当了几天值,一帮御前侍卫又发现大头其实不难相处,甚至有不少优点。
比如在当值这件事上从不斤斤计较,让他多值守一两个时辰他就老老实实地值守到有人来替换,不会有任何怨言;又比如见着人就尊称“大人”或“老爷”,也不看人家的官职有没有他大,品级有没有他高。
唯一的缺点是开不起玩笑,谁也不能说他傻,更不能提他婆娘。
如果还有缺点的话,那就是很小气很抠门!
用铁公鸡来形容他一点也不夸张,他在御前侍卫上行走了这些天,没少收前来觐见的王公大臣们的赏钱,可他就是舍不得拿出来花。每次喊他一起去吃酒,他都会没心没肺地先问清楚谁做东。
不过提起抠门,一起当值的御前侍卫们就会想到他还有一个缺点,那就是喜欢显摆,而且是在皇上跟前显摆!
昨儿下午,皇上心血来潮又喊他进去问话,他竟口无遮拦地说谁谁谁赏了他几两银子,说他今年已经存了多少两,还说要把银子汇泰州去,请泰州一个书院的老院长,帮他在一个叫什么海安的镇子上盖大房子。
当时在门口当值的侍卫吓得魂飞魄散,好在皇上不但没怪罪他收人家银子,也没追问别的侍卫有没有收,反倒夸他会过日子。可以说他现在成了宫里唯一敢跟皇上“无话不说”的人,而皇上似乎很喜欢他说大实话。
就在几个侍卫窃窃私语,商量着是不是找个机会,给他提个醒,今后不该说的就不要说之时,彭蕴章和柏葰、穆荫、文祥几位军机大臣,神色凝重地奉召来到殿前。
皇上正在里头跟郑亲王和怡亲王说话,彭蕴章等人只能在外头候着。
守在大殿门口的大头,本应该目不斜视,可见着文祥又忘了规矩,竟一个劲儿挤眉弄眼使眼色。
文祥知道他是在暗示皇上这会儿不高兴,可又觉得当着这么多人面,如此明目张胆地传递消息实在太过分,干脆装着什么也没见着一般,从袖子里掏出草拟好的几道谕旨,又检查起措辞得不得当。
大头见文祥没搭理他,不免有些失落,又眯起眼接着闭目养神。
他站着都能睡着,这是他看了那么多年门练就出来的本事,结果刚闭上眼就听见殿里又传出东西碎裂的声音。
皇上不高兴!
皇上生气了!
皇上一定又摔东西了!
想到摔碎的可能是那个精美的花瓶,而那个花瓶应该值不少银子,大头就觉得心疼。
正寻思待会儿皇上跟几位大人议完事走了,是不是进去瞧瞧那花瓶碎得厉不厉害,要是不厉害就捡起来带回去,让小山东他爹帮着瞧瞧能不能沾起来,只听见守在门外的另一个侍卫抑扬顿挫地宣彭蕴章等军机大臣觐见。
“臣彭蕴章恭请圣安!”
“朕不安!”
咸丰正在气头上,把惠亲王的折子扔到彭蕴章面前,咬牙切齿地说:“彭爱卿,仔细瞧瞧,这便是你给朕举荐的‘济变匡时’之才!”
彭蕴章真不知道耆英的事儿,连忙地捡起折子,仔仔细细地看了起来,看到一半,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急忙一边磕头一边战战兢兢地说:“老臣昏庸,老臣糊涂,老臣无识人之明,老臣罪该万死……”
“你的事回头再说,先说说该怎么治耆英这老奴才的罪!”
彭蕴章吓得魂不守舍,正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咸丰便冷冷地说:“拟旨,著僧格林沁即将耆英锁扭押解来京,交巡防王大臣,会同宗人府刑部,严讯具奏!”
“臣遵旨,臣这就去拟旨。”
看着彭蕴章跌跌撞撞地退出大殿,咸丰又拿起一道折子:“柏葰、穆荫、文祥,这是桂良的奏报,你们也瞧瞧。”
“奴才遵旨。”
……
桂良在折子里称正在艰难地跟西夷周旋,英、佛二夷究竟提出了哪些条件,折子中压根儿就没提,确切地说是不敢据实奏报。
皇上不知道,但文祥很清楚,不过他是既不敢跟皇上说,这会儿也没心思说,因为看皇上的神色、听皇上的语气,耆英这次十有八九凶多吉少,而庆贤很难说会不会被牵连。
正胡思乱想,咸丰突然冷不丁问:“文祥,前通政司参议庆贤现在何处?”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文祥定定心神,将刚看完的折子递给穆荫,小心翼翼地说:“禀皇上,据奴才所知,庆贤父子四人早被奉宸苑卿韩秀峰派到口外帮办营务了,也不晓得回来了没有。”
刚才没说话的郑亲王端华忍不住问:“文大人,奉宸苑卿韩秀峰不是在南苑疏浚河道整治海子吗,他为何把庆贤父子派口外去?”
“禀王爷,其实下官一样纳闷,要说帮办营务,庆贤父子也只能帮办河营营务,应该在南苑戴罪自赎,下官实在想不明白韩秀峰为何要派他们父子去口外办差。”
“皇上,要不传奉宸苑卿韩秀峰过来问问。”
韩四究竟为何派人去口外,咸丰能猜出几分,想到这种事不能搞得尽人皆知,干脆话锋一转:“还是议议桂良的奏报吧,柏葰,你先说。”
“皇上,奴才以为……”
柏葰侃侃而谈,说了一大通等于什么也没说,文祥听着心里却踏实了许多,暗想耆英凶多吉少,但庆贤应该能躲过一劫,至少不要担心会跟他哥哥庆锡一样被发配去黑龙江充当苦差,不禁暗叹韩秀峰的先见之明。
……
国家大事跟大头没任何关系,所以懒得偷听殿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就在郑亲王、怡亲王和柏葰、文祥等人躬身退出大殿,行色匆匆地回去办差之时,皇上突然喊道:“冤大头,进来,朕有话问你。”
大头愣了愣,急忙跨过门槛走进殿内问:“皇上,您想问啥?”
“你上次去南苑,有没有见着庆贤?”
“没有,”大头挠挠后脑勺,想想忍不住道:“皇上,您这一说我想起来了,您让我四哥做奉宸苑卿时,书肆里的那些老爷全升了官,个个都有差事,连吉禄都做上了主事,好像就庆贤老爷没差事,我四哥是不是打发他回家了。”
咸丰很清楚大头是最不会说谎的,心想大头上次去南苑没见着庆贤,那应该是早被韩秀峰安排去口外办差了,觉得再追究下去反而不好,干脆心不在焉地问:“连吉禄都做上了主事,此话怎讲?”
“皇上,我就是打个比方,吉禄其实挺有本事的,认得好多字,能写会算。不像我,只会算不能写。”
看着大头一脸羡慕的样子,咸丰忍不住骂道:“没想到你这个憨货还有几分自知之明!”
“皇上,我不懂啥子明,我就晓得要是识字,我就能去考武状元,就算武状元考不上,也能去考个武举人!”大头习惯性地想到哪儿说到哪儿,又很不服气地说:“杜三就是武举人,他贪生怕死,我一个能打他几个,可就是比我多识几个字,竟让他考中了武举人,皇上,您说气不气人?”
咸丰下意识问:“那个贪生怕死的杜三,现在身居何职,在哪儿当差?”
“死了,听我四哥说他是在长毛攻破江南大营时战死的,刘存厚刘老爷和向荣向大帅好像跟他差不多时间死的,这几年会馆总是办丧事,每次办丧事都喊我去烧纸磕头。”
见皇上脸色突然变得有些难看,大头急忙道:“姜六没死,猴子也没死,他俩命大,上个月还托人给我捎了封信,我请储掌柜帮着念的。他在信里说现而今在胜保大人麾下效力,在河南不光杀长毛,还杀捻匪!”
“姜六是谁?”咸丰好奇地问。
“是我六哥,以前带着我在码头上做脚夫的,后来带着猴子一起从巴县老家跑固安来投奔我四哥,后来去静海阵前效力就没再回来,我已经好多年没见过他和猴子了。”
“他是不是也贪生怕死?”
“他不怕死,他就想做官,打起仗不要命的!林凤祥和李开芳被僧王活捉那会儿,好多跟着僧王去山东河南的兄弟都被裁撤了,河营的那些兄弟都回固安老家接着种地,听他们说姜六有一次追杀捻匪,一口气追了十几里,结果大队人马没跟上,被反应过来的捻匪团团围住,整整厮杀了一下午,身边的兄弟几乎全战死了,大队人马才赶到给他们解了围。”
“这么说姜六倒是个忠臣。”
“我也是啊,皇上,您要是让我上阵,我杀的长毛和捻匪只会比他多,不会比他少!说起来打仗还是我教他的,他以前只会打架,不会打仗!”
“好好好,朕晓得你是个忠臣,想上阵杀贼建功立业是吧,总会有机会的。”
大头猛然意识到又说错话了,心想上阵杀贼搞不好会没命的,瓜娃子才想上阵呢,正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咸丰呵欠连天地说:“跪安吧,朕乏了,想歇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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