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奕终于明白,这位娘娘之前在屏风里所做之事,究竟是为何。
为的便是东宫的这一盏药。
银针入体,纤毫拔出,竟然没有带出一丝鲜血,玲珑剔透,但是却迎风燃起白雾,一根一根像是骤然的火芯,顷刻之间被素华娘娘插入针囊里,这等手段,宁奕闻所未闻,亦是不知出处。
他望向素华娘娘的眼神,带上了三分古怪。
久居幽宫,身负不小本领。
“南疆异术,上不了台面。”赵湫淡淡道:“很多年前,南疆有一处专门修行异书的古老宗门,名为墨宫,后来搬出海外,据说与蓬莱一起隐退,离开这里了,不知道先生是否听说过?”
宁奕挑了挑眉,道:“娘娘的针术,还有机关之术,都是出自墨宫?”
“墨宫遗迹已不可寻,但仍留下了一部分传承,像是在大隋天下留下了极其稀薄的一抹香火。家父算是墨宫的传承者之一,幼年时候会教一些奇门异术,当时记下来了,篆刻在本子里,入宫时候闲着无趣,便钻研墨宫术法。”素华娘娘顿了顿,自嘲道:“没有师门,自然算不是正统传人,只能算是蹚水过河,其实也就是闲暇时候消遣时间。再后来......我把那本记载墨宫之术的典籍一把火烧了,免得在这宫里落人口柄。”
说话之间,她的另外一只手快如闪电,按在肌肤之上,一截银针端头便被按出肌肤,接着便是捻头,拔针,撤针,行云流水。
连点成线,竟然有百余银针,藏于体内。
这些白雾,都是刚刚饮下去的东宫之药,顷刻沸腾,袅袅散去。
防人之心不可无。
宁奕真正见识到了这位素华娘娘的心机。
赵湫心平气和道:“这下你知道为什么我素华宫内无人了,我信不过任何一人,只是其中一点......更重要的一点,是我一个人就可以很好的生活。我猜不透人心,也不想猜人心。墨宫机关的死物,他们不会骗我,也不会瞒我,更不会害我。”
宁奕缓慢松开了按住三处窍穴的手腕。
素华娘娘缓慢放下那只大袖。
“先生之前说,不要做交易,而要做交情。”
她幽幽道:“我没什么人情味可言,但我知道一点......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宁奕神情终于凝重起来。
“宁奕先生这一次入宫,是为了找东厢的徐清焰。”素华娘娘平静说道:“这一件事情不是秘密,所有人都知道。”
“徐清焰跟着灵山大德修行,这是一件好事。”素华娘娘看着宁奕,微笑道:“崤山居士在,便无人敢动她,这宫里的‘风云变幻’,说白了,始终是一群女人在勾心斗角,那些心机和伎俩,牵扯到大修行者,便显得荒唐又可笑。”
宁奕点了点头。
“但崤山居士能保得了一时,能保得了一世吗?徐姑娘只是一个普通人,毒酒,毒茶,这宫里最可怕的东西就是人心,若是有人存心想害她,要如何才能躲过?”素华娘娘轻柔道:“譬如.......甘露寺的那个尼姑。”
静白。
宁奕默默攥紧拳头。
“宁奕先生,本宫知道的东西很多,比你想象中要多。”赵湫轻声啜了一口茶水,“这张符,我不急着要,素华愿与先生结一份善缘。”
宁奕陷入沉思。
他下意识学着素华娘娘捧起茶盏,却恍惚发现自己茶盏里的茶水已经空了。
素华娘娘瞥见这一幕,会心一笑。
远方悬在屋脊上的木质手臂,颇通人性,震颤一下,摇摇晃晃拎起紫砂壶,小壶之前被放置到另外一张桌上,那是赵湫精心制作的“煨桌”,小火缓慢在桌下燃烧,始终恒温,使得小壶内的茶水仍然保持温烫。
壶口缓慢倾斜,茶水倒至八分满。
紫砂壶重新被墨宫手臂拎回煨桌。
“我在天都已经待了半年。”宁奕揉了揉眉心,轻声艰涩道:“纵然抱着‘不惹麻烦’的心态,我仍是招惹了许多麻烦,亦给身边人招惹了许多麻烦。”
素华娘娘微微一怔。
宁奕苦笑道:“若是我不招惹东境,或许徐姑娘就不会受到东宫的打压,这是我欠她的。”
赵湫娘娘沉默下来。
“符箓我会晚些时候送到素华宫。”
宁奕站起身来,双手揖礼,认真说道:“若是可以,还请照拂一二。”
素华娘娘同样站起身来,她微微揖礼,此刻如愿要到了符箓,脸上倒是看不出有什么喜色,轻声道:“那便如此......”
宁奕起身要走,大约三四步。
“等等。”
素华宫娘娘看着宁奕,问出了自己心中的那个问题。
“你与那位徐姑娘,是什么关系?”
“或者说,你对每个人,都是这般?”
宁奕站在原地,没有回头。
他自嘲笑道:“以前觉得是我救了她一命,现在想来,其实也是她救了我一命。我当然不是大善人,哪里能没来由的好心好意去照顾一个人?我跟徐姑娘谈不上什么关系,因为这些关系都不重要……何况,这张符箓对我来说不算什么,却能让她减少一个暗中觊觎的敌人。娘娘,知道这笔交易,对你对我都很划算,不就足够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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