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境大泽,夜幕低沉,万里无光。
背着沉重箱笼的书生,以伞尖抵地,步伐不快也不慢,迈入一座枯败庙宇之中,他抬起头来,看着黑暗之中,庙里唯一供奉的那尊菩萨像,单手做拈花状,面容祥和,唇角微翘,只可惜佛光黯淡,莲花宝座早已生锈。
“都说佛门清净地不开杀戒,但这东境大泽,鬼修横行的时候,也不知道庙里死过多少人……”宁奕口中喃喃,将箱笼放了下来,四处环视。
古柱横梁上,斑驳的血迹干涸之后,烙刻不灭,淡淡的腥气缠绕其中。
刚刚死过人。
他在佛龛里找到了一盏枯灯,整座庙宇漆黑黯淡,年轻书生两根手指并拢,轻轻捻住枯黄发蔫的灯芯,一抹光华就此亮起,照亮书生柔和的面容。
这张化名“宁臣”的面皮,实在生得好看,两三分阴柔,嘴唇微抿。
书生一只手端着孤灯,单薄的衫衣被庙内阴风吹动,这盏烛火照亮不大不小的四四方方,他另外一只手拖动箱笼,靠在菩萨宝座下,将灯火摆置在佛龛上。
宁奕面色淡然,从箱笼里取出一件薄衣,盖在自己身前,佯装睡着。
那两位太游山的双修弟子,并没有让自己等太久。
古庙里一阵劲风吹来。
孤灯烛火刹那熄灭。
睡得香甜的“书生”唇角微微翘起。
窗口之处,一缕剑光疾射而来,在“宁奕”面前三尺之处,剑气迸发,映照书生满面苍白。
太游山的飞剑杀人术。
这是连偷伞的念头也懒得生出,直接杀人灭口。
如此行径,与东境魔头好像并无区别。
那柄飞剑痛苦尖啸一声,被两根手指夹住,再也难进三分,似睡未睡,缓慢睁开双眼的“宁奕”,拇指和中指按住飞剑上下两面,悬而未决的食指,就悬停在剑面上的毫厘之间,随时可能叩指而下。
古庙里倏忽出现一男一女两道大袖翻飞的身影。
“我就说,这小子是个故作无辜的鬼修魔头,那柄伞器有古怪,箱笼里装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玄霄面色漠然,盯着慵懒靠坐在菩萨像下的书生,他冷笑一声,袖袍里掠出一柄一柄飞剑,足足有十八之数,列阵在背后,他此刻几乎可以猜测到,那个沉重箱笼若是掀开,恐怕里面堆满了一颗一颗的血淋淋头颅。
明知东境大泽群魔扎堆,偏要向大泽而行?不是魔头是什么?
刚刚一刹,他将这小子的修为摸了一个大概,最多八境,不到九境,顶多有些棘手,算不上什么大问题。
“小师妹,大可放心,那柄你看上的伞器,保证待会送到你手上的时候完整无虞。”玄霄轻轻一笑,面色从容,一只袖袍里悄无声息滑出一张雷符。
女子朱阙并没有开口,神情不善,蹙起眉头,似乎在思索什么。
她实在想不懂,自己的本命飞剑被那叫宁臣的年轻人两根手指摄去,咫尺飞剑,速度如此之快,对方是如何做到的?
淡淡的声音响起。
“我可不是什么魔头……虽然说了你们也不信。”
“两位,买卖不成仁义在,何必如此?”
靠坐在菩萨宝像下的宁奕,缓缓站起身子,微笑道:“难道太游山的客卿长老,就没有教过二位,天大地大和气最大,得饶人处且饶人?”
“这里是东境大泽。”玄霄摇了摇头,木然道:“我太游
山说你是魔头,你就一定是魔头,而且……这座枯庙很适合埋尸,杀了你,也不会有人知道的。”
东境三座圣山,与甘露韩约毗邻已久,与虎谋皮,焉能不知反制之技?
要杀一尊九境之下的魔头,他玄霄有一百种办法。
……
……
在“杀了你”三个字出口的刹那。
玄霄自上而下的斜切一指。
一缕剑气斩切开来,宁奕衣袖被劲风吹拂鼓荡而起,衣衫来不及落下,光华便绽放满堂。
宁奕头顶,那尊菩萨拈花的一整条手臂都被玄霄的九境剑气卸下,轰然落地,砸出一张巨大蛛网。
古庙震颤。
宁奕眯起双眼,抬起头来,看着满天精光悬浮在自己头顶,二九一十八,一柄剑器不差,此刻剑气大放光华,炽烈之息滚滚流淌,以他为中心,如穹顶落瀑,剑气冲刷而下。
两根手指捏着朱阙飞剑的瘦弱书生,站在大日剑气之下。
剑气直冲斗牛,险些将古庙屋顶掀开。
这些剑气被玄霄控制的极好,对准宁奕七窍射去。
然而让两位太游山修士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那个脚底搁着巨大箱笼的瘦弱书生,看起来身上没有什么修为,更没有佩带一柄剑器,头顶却忽然掠出一缕剑气,接着如华盖般笼罩而下,如大碗倒扣,整座地面不断被剑气砸出凹坑,然而他的周身三尺一片清净。
“有些手段,那就怪不得我了。”
玄霄冷笑一声,抬起一指,袖袍内的那张雷符如利箭般疾射而去。
“宁小魔,我要你痛不欲生,吞下雷罚之苦!”
那张符箓乃是他重金从天都太清阁买来,品秩极高,专门用来此行在东境大泽防身,即便对上十境魔头,都有着极强的杀伤作用。
泛着黄光的雷符,化作一缕流光,钉入宁奕面前剑气屏障之中。
接下来,玄霄看到了人生中最不可思议的一幕。
那瘦弱书生无声笑了笑,伸出一只手来,毫不畏惧,握住雷符,流淌的雷光在书生黑袖上跃动起伏,三四个呼吸之后荡散开来……就这么,消散殆尽,再无声息。
宁奕笑着将这张勉强看得入眼的雷符收入囊中,心想若是下次再遇到类似“郭大路”这样的好心人,这张雷符倒是可以一并送出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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