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道轮回结界。
天光散乱的流淌着,失去了活性,不再像是灵动的游鱼,更像是漫天飘落的碎片雪屑。
混乱而又无序。
这座结界的主人,那个悬立于穹顶最高处,俯瞰众生的白衫书生,目光汇聚在胸前的灰白剑锋之上。
韩约的双眼,视线逐渐模糊。
他的双手试着去触摸细雪剑锋,却虚无的穿过……
“归虚”生效了。
他的身体化为了虚无。
但心脏之中,那座混沌世界,却并未归虚。
甲子城的数万生灵,在宁奕最后一剑递出的时刻,传递出了强烈的忤逆意志,大道法则是死物,它们听从着主人的命令……而主人身体里的自主意识,其实与琉璃盏内的每一具身躯,本质上都是同一种存在。
韩约琉璃盏内的身外化身,被六道轮回界认可。
那么甲子城的生灵意识,理所应当的,也该被尊重。
“宋净莲……”
韩约低声笑了笑,他的身躯不再幻化虚无,而是变成实质,十根手指轻轻搭在细雪剑锋上,白皙指尖溢出猩红的血液。
他回想起刚刚那击对杀,自己一掌按住宁奕神海,感知神灵之力的存在,与此同时,宁奕一拳轰在自己心口……
原来是为了感应甲子城生灵的意识么。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而这一刹的疏忽,便决定了胜负。
以及生死。
“你之前说,人之所以弱小,便是因为有着在乎的人。”
宁奕保持着刺出细雪的姿态,这一剑递入韩约胸口,便已经分出了胜负。
三特质的神力汹涌撞入白衫书生的身躯之中。
那股沛然莫挡的杀念,由内之外,洗涤韩约的诸条经脉,无数窍穴,然后冲刷代替韩约承担力量的琉璃盏,
那座悬浮于空中的先天灵宝,本该是坚不可摧的无垢状态,终于出现一缕又一缕的破碎纹路。
琉璃盏出现了破碎迹象。
连同整座六道轮回结界,都震颤起来。
“在乎的人……会成为一个人的软肋。”宁奕盯着韩约,道:“但也会成为一个人的甲胄。让他无坚不摧。”
“人本来就是一个复杂的生物,软弱而又强大。”宁奕幽幽道:“如果你静下心,仔细去听……你会听到很多声音。”
大泽炼化的生灵,绝望哀嚎。
甲子城的百姓,愤怒悲痛。
韩约逆天而行,走到这一步,所遇到的阻力……不仅仅是所谓的天道,还有人心,还有太多太多。
“你,是在跟我讲大道理么?”
韩约低低笑了起来。
他双手死死攥着细雪,望向宁奕,声音很轻地说道:“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我若赢了,我便要说,这些人都该死,你也该死。我有一千个,一万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宁奕沉默了。
白衫书生的十指溢出鲜血,穿心之剑,加上神灵之力贯穿身躯,他依然没有露出痛苦之色,眼神中的惘然逐渐被清明所取代。
修行百年。
这似乎是他最清醒的时刻。
“我很清楚,我在做什么。”
韩约缓缓向前踏了一步。
他十指紧握细雪剑刃,于是这一步,便将剑气抵地更深,白衫胸襟盛开了一朵血染的花苞,花瓣片片绽放,妖艳而又美丽。
他死死盯着宁奕,声音忽然变得威严而又庄重。
“吾逆天而为,所行每步,皆有世间大艰难所阻拦。”
“杀一是为罪,杀万是为雄。天下英杰,无非就是……白骨堆中,血染战袍。”
撕拉一声。
韩约眼中似乎绽放出了璀璨的光芒。
到了这一刻,宁奕已经无法凭借气息分辨出这位白衫书生曾经修行的乃是鬼修大道了……他的身上再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污秽之气,或许曾经杀了千万人,或许如今还被无数业力纠缠,但此时此刻,韩约这袭浸染鲜血的雪白衣衫,只剩下圣洁和光明。
“从见到你的那一刻……我便看到了不同寻常的东西。”
追逐光明的鬼修,此刻轻轻笑了。
他看着宁奕,眼前具象化的黑衫年轻男人,面容模糊,衣衫抽离,化为了一团摇曳的烛火,一缕如烟的天光。
他毕生所追寻的。
便是炽烈的光亮,得见天日的明昼。
而执剑者,就是天底下最耀眼的光明。
他摊开双臂,不再紧攥剑锋,眉头罕见地挑起,似乎是感受到了剑气入体的疼痛,而这个君临天下的姿势,似乎是将整座六道轮回世界都拥入怀中。
韩约像是一位君王,凝视阶下之臣,声音低沉地开口。
“宁奕……你相信有转世轮回么?”
宁奕平静凝视着书生,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如果有轮转,你这样的人,下辈子会活得很难。”他轻声道:“无边业障,万世难偿。”
书生耸了耸肩,脸上竟然流露出一丝期待的笑意。
“如果真有轮转……我倒是想看看,下辈子能有多难?”
还要有多难,才能胜过这辈子的天谴人祸,事与愿违,功败垂成?
“可惜的是,我不相信轮转。”他缓缓收敛笑意,厉声道:“这辈子做的孽,下辈子来还……这是什么狗屁道理?真有这种轮转,下辈子我接着当一个十恶不赦的鬼修,永生永世,都如此行事!”
宁奕皱起眉头。
书生的身躯,已经开始羽化。
整座琉璃盏的崩塌,以及六道轮回秩序的坍塌,已经成为了不可逆转的大势,书生的雪白肌肤一片一片如泥瓦一般自主剥落,悬浮在空中,露出纤细殷红的血丝,如游蛇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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