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碗汤(五)
道理都懂, 可如果没有证据,这些就都只是推测。
孙侍郎为人随和, 与同僚们关系都不错,不曾与什么人结仇,一谈起孙侍郎, 人人都是比个大拇指,说这位是谦谦君子,温文儒雅, 实在是挑不出什么错处来。而孙侍郎的鬼魂虽然还在, 却迷迷糊糊的记不清楚了,仅存的那些记忆里又没有可能杀自己全家的仇人——他每日来来回回做的都是那些事, 到底是何人为了何事, 竟结下灭门的仇怨?
既然没有新的线索,谢鹤就决定从头开始查,从孙侍郎每日行踪到他相交的亲朋友人,再将这些信息重新捋一遍, 一定有什么东西是被遗漏的。果不其然,很快就让他查到每半个月, 孙侍郎都会在休沐的日子去戏馆听曲子, 而平时他是待在家中陪伴妻儿的。
侍郎府有专门负责送菜进来的农户, 这人也是谢鹤无意间寻得,从他口中得知了此事。每半个月,孙侍郎就去戏馆一次,雷打不动。人难免有些爱好, 但孙侍郎就有些奇怪了。他去听戏,每次只半盏茶的功夫就离开,匆匆赶回家后陪伴妻儿,而且时间掐的极准,半个月一次,一次半盏茶,完了就回家。
谢鹤隐约觉得其中有些蹊跷,便想着去戏馆看看。只不过他带着人去搜查自然不成,未免打草惊蛇。于是他换下公袍,数了点银子,准备亲自去戏馆走一遭。
结果门口遇到了清欢,要不是被她喊住谢鹤差点儿没认出来。原因无他,她今日身上穿着男装。谢鹤愣了一下:“你这是要……”
“没银子了,出去摆摊。”清欢摇了摇手里“铁口直断”四个大字的白幡,很是自豪。“小石榴交给杨大人照顾了,谢大人这是要去哪儿?”
她穿男装丝毫不显得维和,大概是因为她身形修长,美的又雌雄莫辨。不过一个姑娘出门在外,的确是做男子打扮比较安全方便。谢鹤点了下头说:“我要去听戏。”
并没有跟清欢说实话。
“带我一起啊?”清欢很渴望地说。“我还没去过戏馆子呢。”
谢鹤有心想拒绝,又怕她察觉自己别有所图,半晌道:“可以是可以,不过……你不会要拿这招牌去吧?”
“不可以吗?”她歪着脑袋问。“戏馆子有规定算命的不能进去吗?”
这还真没有,于是谢鹤妥协了。
清欢不乐意走太远的路,她有一头小毛驴,载她刚刚好,谢鹤要是上去怕要被压死,于是她坐在毛驴上,谢鹤……谢鹤在前面给她牵着毛驴。写着铁口直断四个大字的白幡背在身后,真是一副神奇的景观。
孙侍郎常来的戏馆子叫落梅园,听说这里以前还出过一名宫妃,现如今正受宠——不叫人奇怪,毕竟当今圣上好色的特点几乎可以说是人尽皆知了。戏子算什么,他老人家连儿子的小妾都睡过。
不过……谢鹤拿着单子冷汗涔涔,好贵……一盘瓜子就要一百钱,外面一斤炒瓜子才几个钱?他摸了摸囊中羞涩的钱袋子,还没想好,清欢就拿着单子给跑堂的了。“花生瓜子桂圆核桃杏仁各来一盘,再泡一壶龙井。”说完丢了个碎银子上去。“赏你的。”
他长得好看又出手阔绰,浑然天成一股风流俊秀,那跑堂的登时笑眯了眼睛:“得嘞这位爷,您稍等!”
谢鹤道:“怎好叫你破费——”
“谢大人还有钱么?”清欢小声问,“你的钱不是都给我了?”
谢鹤突然生出一种自己是个将每月俸禄都乖乖交给媳妇的丈夫来,一张俊脸微红,扭过头去不再说。他身上真没多少钱,刚才一进来清欢就要了上等座,谢大人就在心里盘算自己的钱用的够不够了。
那农户只知道孙侍郎每个月来落梅园一次,并不知道孙侍郎来了是为见谁。进了这地方,不花钱是不可能的,只有银子才能买道消息。谢鹤微微出神,连台上正上演的戏都没仔细看。他不大喜欢这些玩意儿,平日里除了爱吃鱼,洁身自好的连章台路都不曾去过,可以说是非常纯情了。
别人到落梅园是寻欢作乐来了,谢鹤却正襟危坐,眼神凌厉,他这样的人,哪怕坐在淫窝也是一身正气,没人敢过来招惹。
清欢听戏听的津津有味,一双小手上下翻飞,没一会儿瓜子皮就满了。吃的火气上来,就喝一口龙井压压火,然后继续吃。美眸盯着戏台上的花旦,目不转睛。
跑堂的再给这儿添茶水的时候,清欢随口问道:“小哥啊,听说你们这里有个戏子远近闻名,就连故去的孙侍郎都心悦于她,不知道是哪位啊?台上有没有?”问话同时又抛了一块碎银子。
谢鹤听她问话,立刻竖起耳朵,心里却不解她是如何得知的。
跑堂小哥将碎银子拿在手里,嘎嘣一咬,顿时笑的像朵花:“客官你说笑了,咱们这哪有连孙侍郎都心悦的花旦,这孙侍郎每个月来两趟可不是听戏的,他呀。”小眼睛左右一瞧,特意压低了声音。“他是来看他外室来的!”
什么?
“客官你可不能说这话是小的说的啊,不过这事儿知道的人可不多。”
清欢又摸出一块碎银子给他,跟着压低声音:“那不知小哥可否给我们引见一下?放心,少不了你的。”
“这……”见钱眼开的跑堂小哥这会儿已经收了好几块碎银子了,加起来得又一两多,他心想,横竖孙侍郎已经死了,就算暴露出去也不会有人找他的麻烦,倒不如做个人情,再赚它一笔。
于是谢鹤跟清欢被他引到落梅园的后院,这里是戏子们住的地方,五个人住一个院子,但谢鹤他们要见的人却单独住。
跑堂的还有活儿要干,不敢进去,清欢打了赏,他便美滋滋的走了。
一进院子,先看到的就是一片春梅开的正艳,脚步声惊动了梅间女子,女子抬起头来:“二位走错了吧,这里是不许客人进来的。”
这女子生的十分清秀,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淡淡的愁意,容貌算不得极美,却极有韵味,袅袅娜娜的,是男人最喜欢的那种柔弱美人。
“没走错,我乃京都府总捕头谢鹤,就孙家灭门一案,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闻言,女子脸色顿时惨白!她低下头,两只手抓紧了裙摆,“我不知道你们说的是什么……”
“孙侍郎每半个月到落梅园一次,是为了见你吗?你们是什么关系?”
女子咬着牙不肯回答,清欢走近她,蹲下去,柔声道:“孙侍郎已经死了,可凶手还未抓到,不仅如此,孙家上下二十几口人全部死于非命,无论你与孙侍郎是什么关系,他经常来看你,与你都有几分情分,难道你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一家子死不瞑目吗?”
听了这话,女子似乎被触动了。谢鹤注意到她紧抓着裙摆的手在慢慢放开,而后听到她说:“侍郎大人他……是我的恩人,我曾经被恶人看中,是侍郎大人救了我。他怜我孤苦,便和班主说,每个月会给银子,让我不要在上台演出。我们……只是发乎情止乎礼,并没有肌肤之亲。”
“那你知道孙侍郎可曾与谁结怨?”
女子抬起头:“不曾,侍郎大人为人和善,很少红脸,又怎会与人结怨?”
“你一个人住这么大的院子,孙侍郎得给不少钱吧?”
“以前……这里不是我一个人住的,只不过后来其他人走的走,死的死,又一直没有新人,便只住着我一个了。”女子轻轻拭了拭泪。“如今侍郎大人不在,我的安稳日子又还能过几天呢?”
看样子从她这里是很难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了。
从落梅园离开后,清欢问谢鹤:“谢大人相信吟霜说的话么?”吟霜是那戏子的名字。
谢鹤道:“人人都说孙侍郎与其夫人鹣鲽情深,可他在外头养这么个戏子,两人之间还清清白白……我不大相信。要么吟霜说谎,要么其中有隐情。”
清欢跟他想的一样。不过她没过多的将心思放在这案子上,看到不远处有卖刚出炉的桂花糕的,就过去买了几块,用油纸包着,还递给谢鹤一份:“谢大人,给你。”
谢鹤今天就没怎么花钱,因为全被人家姑娘抢着付账了。他再一次感到自己有多穷,就这身家还想着娶娇媳妇,做梦去吧。
心里想着,就把这桂花糕狠狠咬了一口,结果因为太烫又不好意思吐出来,只能哽着喉咙给咽了下去。
吟霜说的话他们都不信,但眼下也没有证据能证明她撒谎,为此谢鹤特意派了两名捕快混进落梅园,悄悄监视吟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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